半支烟

記性好，所以一直害怕是用腦過度，哪一天忽然什么都不記得。

下山豹始終記得當年那個神秘的舞小姐，生活最大的動力居然只不過是當年的一面之緣。在將要遺忘一切的時候，所有愿望斗不過要找到那個女人。記了那么久，害怕有一天認不出她的樣子。

香煙的媽媽一直不記得香煙的爸爸是什么樣子。終日守在廟街等待像他的人出現。希望有一天記憶蘇醒。香煙做夢看見自己的爸爸是個正義的俠士模樣，而香煙的媽媽終于在某瞬間想起他是個警察。

香煙有個女朋友，青梅竹馬。下雨天和半山豹推著偌大的鋼琴到她窗下，雨停了，積水從樓上一點點掉下來。香煙打開琴蓋，水滴敲著琴鍵，叮叮咚咚。人離去，琴上一包萬寶路安然的告訴著女孩一個微笑。

香煙每天對著油麻地警署拍錄像。鏡頭里一直是那個漂亮的女警。某日女警停下來朝著窗口的位置嫣然一笑。

 

記憶大概在大多時候是混沌的，

但總是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鮮明。

像鏡頭變焦時一樣。

 
電影里的香煙，青澀的一張臉，無奈是生活莫名其妙的追問。如今小謝同學已為人父，不知是不是還是有很多的無奈。

金燕玲在整部戲里都是那樣孤獨的坐在樓梯口等待。兒子每天定時送飯。一個孤獨遺忘著的女人。在記憶蘇醒那一刻潸然淚下的畫面，給人無窮的傷感。和小謝同學一起哭泣的身影，那樣的敲人心弦。

舒淇只是靜靜的擺了一個姿勢，一轉眸。那樣委婉的姿態。

曾老伯還是那樣的做派。蒼涼的，可憐的。

黃秋生每天在茶餐廳說書吹牛，長發，微胖。還是古惑仔系列里大飛的神色。

吳君如的大姐絕色純屬搞笑，諷刺了一幫故作優雅的閑人。

倒是李燦森和馮德倫，英氣逼人。馮德倫吞吐半支煙的鏡頭，戲謔瀟灑，少年張狂。

 

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時隔多年重回少年，感慨記憶淡卻。

愛情告訴我們的那些感覺，錯落在分論的記憶里，大抵如此渺茫著甜蜜著恍惚著寂寞著傷懷。

一遍遍听《你的样子》，林志炫版，听来似乎就是要比罗大佑的原版深情。居然就心酸无比。

矮矮胖胖的曾志伟，拿着舒淇的画像，边哭边走在宽阔的街头，他那委屈的样子，看起来真叫人难过。

这样一个背信弃义，偷阿公的钱，背后朝人开枪，不得不远离他乡，被帮派兄弟鄙视的人，他给予惊鸿一瞥的舞女舒淇的，究竟是怎样的爱情啊？就像猛一呼吸，结果闻到了隔壁厨房在爆炒辣椒，呛得人直掉泪，曾志伟饰演的下山豹做人可不硬汉，他的爱情却这么理所当然，雄赳赳气昂昂，即使连对方的真名都不知晓，依旧爱得这般刻骨铭心。“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如果不曾遇见那般美艳却不可方物的舒淇，下山豹何至于到巴西掌勺二三十年？

一切真的都是命呐。

本来只是为了回味一下少年谢霆锋的青葱美色而看的这部电影，到了最后，终于还是被打动。隐隐约约有点想哭，难过像夏日里爬个不停的小强，倔强地不肯离去。想来脆弱的时候真不该看这样的痴情戏。

电影里的人究其一生都在寻找。其实我们也是一样的吧？这辈子总在寻找一些我们得不到或者想得到的什么吧？

曾志伟得了老年痴呆症，生怕自己忘记记了一辈子的舒淇的样子，返回香港，希望在记忆彻底丧失之前，能再见她一面。这么强烈执着的情感，伴随贯穿全片的《我只在乎你》弥漫，越发浓烈，靡靡之音也就如四面楚歌般悲壮。

小谢的妓女妈妈则每天都坐在庙街，审思每一个路过的男人，可惜她想不起她的样子。只能凭记忆捕捉那个她儿子的爸爸，她怎么也忘不掉的男人。

这样，也是爱情吧？

谁说爱上一个人不就是一次看不到头的荆轲刺秦？“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怎么能够明白呢？30年来，夜夜辗转反侧，只为同一张脸，因为太过相思，居然把姓名不知的欢场女子意淫成了自己的女人，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怎么能够明白？

浓得化不开，就是曾的爱。“你有没有试过每天早晨想来，什么都忘记了，但是你只记住了一张女人的脸？”这个问题，彼时年少的小谢自然无法回答。

一辈子在街口痴心等待，这是小谢妈妈的爱。幸得有个乖儿子端茶送水，还能贴心安慰，似乎也不至于那么凄凉。

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偷了一架好大的钢琴。小谢和曾志伟冒雨推琴的情节，简直煽情到了极致。他们像父子，又像朋友，这么齐心协力，只是为了让小谢讨好那个女人。“鸡也是人啊。”呵，小谢饰演的万宝路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年轻人啊。他的妈妈是鸡，妈妈的好朋友是鸡，他为了一个被人调戏的并不认识的鸡，热血沸腾跑到别人的地盘上砍人。那时候的他大抵不曾有现在这般大的压力吧，还不曾看出如今演戏总是很用力的痕迹，一举一动如本色演出。笑起来尚带羞涩，好看得让人掉魂。吴君如饰演的大姐大三妹姐愿意罩着他，简直就是情理之中。顺便赞美一下，这位陈太太真是好有江湖大姐的风范，每一次出镜，都带着大姐头特有的萧杀气息。

我们可爱的文艺中年黄秋生大叔又如万金油一般扮演了一个高谈阔论的明显吹牛功力好于实力太多的黑道人士。港片中要是少了这些标志性的人，就更加沦落了。突然想到刚刚往生的大傻了。我一直热爱的港片犹如一张残缺破损的拼图，每一个标志性人物的离开，便是那一块小拼图的永久缺失。他们老了、死了，我长大了，也要开始变老了。

看一部电影而已，居然衍生这么多无关的唧唧歪歪，我真是一个无师自通的话痨天才呢。

冯德伦同学当年可真是貌美，抡着大刀乱砍的狠角，居然无损他的美貌。和李灿森对峙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漫画。你说，色女们怎么可以错过这样的一部电影？连小混混都帅得让人想死。

最后，曾志伟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三十年的舒淇。一曲柔和的舞，犹豫的舞步，复杂的心情，真叫观者肝肠寸断。曾真是演技爆发啊，他那直勾勾顶着舒淇的眼神，居然看起来一片情深，而不是猥琐。

舒淇姐姐的回眸一笑，真是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烈焰红唇也就涂在她嘴上，一点不显俗气，而只是粗野的美。就像漫山遍野的花，阳光下让人刺眼，每一次眼波流转都是美的胜放。这么美，怎么叫人忘记？

一直认为记忆一直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消除痛苦的记忆确实可以让现时的生活好过许多。而到了不得不开始丧失记忆的日子，即使每一次回忆都会带来刺痛，也算是一种瑰宝了吧？

就算想不起那最清晰的样子，却怎么也忘不掉那模糊的美好，那就这样吧。总有些人，必须携带怎么也忘不掉的记忆，踌躇到老。到死。

不说电影，只说一点点小谢。
我多么喜爱1999年的他，那张年轻的脸，不见任何沧桑。我总是盯着屏幕上他的手在看，从谢谢你的爱1999，到半支烟。那只手成了我对男孩手型的审美标准，或许是因为他，或许是另外一个人。我都已经不记得是哪一支mv，不记得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只记得他那一只手，和一枚戒指。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经过那么多的事，还是个青春少年，有些叛逆，有些羞涩，在所难免。看着他的脸，我一次次想起那些青春往事，想起那些来不及说起就已经忘记的小秘密。
后来的后来，恐怕他自己也很难预料，他会与谁在一起，过怎样的生活。他与她一起，即使真的是为了名利，我也不会相信。那样一个纯白少年，我永远的青春梦。
现在他也不过才27岁而已，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已经老去了。在我还没有老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老去了，多么悲哀。

约摸是在十年之前，DVD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童年娱乐时光。最初在看《半支烟》的时候，自然是受到谢霆锋本身的影响。光阴一闪而过，去年寒假之前粗略地在看了一遍，没有深深品味，在影片烟雾缭绕中胡乱地感受了一把。
倒是最近一直在听《没有烟抽的日子》这首歌，觉得是时候该重温这部电影了。
《半支烟》是导演叶锦鸿的第二部作品，相比较他的处女作《飞一般爱情小说》而言，在叙事和技术层面上都已经显得得心应手的多了。《飞一般爱情小说》是一部充满“村上春树式的后设气氛”的电影，虽然电影票房不佳，但也有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半支烟》设定的故事背景是在“九七”香港回归之后的旧殖民地。这部影片，并非是靠展现“古惑仔”暴力的电影，它则走了颇为文艺的路线，不得不说是对香港动作片的一次重新定位。华丽而堂皇的江湖片包装，却在探讨一个凝重的主题：主人公自我扪问“我是谁”，沿循着这一难题，借问了香港的本我根系在何方。
《半支烟》的故事本身是以双线展开的。一条是下山豹“曾志伟”重回故里只为记住三十年前的故人；另一条则是烟仔“谢霆锋”苦苦追寻自己当年生父的模样。两条线索萦萦绕绕，若即若离，交织在一起，正好体现出了港人的“九七症候群”，他们在努力抛却以往殖民时代留下的记忆和价值观。
九七回归之后，港人似乎一直都是在缺乏安全感中艰难度日，而很多电影工作者也恰好捕捉到了这一点，在九七前后拍摄了很多关于反思殖民时代香港的影视作品，其中也包括砍刀和血肉横飞的“古惑仔”类型电影。
《半支烟》故事中另一条特别重要的线索是围绕烟仔和母亲寻找父亲模样来写的。烟仔的母亲原来是个妓女，在一次接客中不小心怀孕而产下烟仔。爱情对烟仔母亲而言，犹如香烟般短暂，在烟雾缭绕中体会着空渺的温存。烟仔母记不得烟仔父亲的模样，自此一日日在庙街上看着过往陌生人的面孔来回忆烟仔父亲的样貌。而烟仔也延续了母亲的期盼，伴着母亲一起等着那张陌生面容的出现。
从烟仔这条线索来分析，恰恰体现出了港人的一种寻父情怀。我们都知道，香港自清末割让给英国，一直到九七年回归，和大陆分离长达近一个世纪之久，香港对于大陆的那种疏离感可想而知，他们像极了一颗被踢来踢去的“波球”，不知何处是真正的家园。在港人幻想的祖国而言，就好像电影中烟仔对生父的想象，他真实存在，却又飘渺虚幻，很难说有一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依赖感和安全感。
直到影片最后，烟仔母亲在准备抽烟的时候，忽然记起了烟仔父亲，轻轻地对在旁的烟仔讲：你爸爸是个警察！烟仔则是怔怔地回了一句：不会吧？在烟仔母亲反复确定之后，母子二人热泪盈眶。随着烟仔含着热泪仰头大喊出“我爸是个警察”，我们能够深深地感受到那种失去多年的无依靠感就此泯灭。以此类推到香港和大陆之间的关系，我们也可以微微地点头，港人散失多年的“父亲”也回来了……
故事的原创虽然在表象和真实之间充斥着荒谬感，但是那种隐喻却足够感人至深。对于港人的“九七症候群体”而言，自己被外姓“父亲”抱养多年之后，又重新归于“生父”的怀中，这本身就是最动情之处。
“没有烟抽的日子，我总不在你身旁。而我的心里一直以你为我的唯一的、唯一的一份希望。天黑了，路无法延续到黎明。我的思念一条条铺在那个灰色小镇的街头……”

那夜，歇斯底里对她说了狠话，那夜之后，真的就分手了。那夜，很少抽烟的我在南操抽了一盒烟，发呆，没有哭，可是自己知道，歇斯底里之后，就真的都过去了。
那夜，看完欧冠，皇马逆转曼城，看完比赛之后，毫无困意，翻起这部电影，看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
西毒欧阳锋说，当你不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那时候以为这句话很酷，失恋的时候总是拿出来这句话，不停玩味。
张小娴说，爱情里的所谓期限，都是用来延迟的。
分手的时候，我说，我会等你三倍在一起的时间。现在来看，我很想自己不去等你，可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走，舍不得放手。就像当初，非要给自己一个期限，等你需要期限么？无非是怕自己做不到。
可是，真的想不要忘记就可以不忘记么？
下山豹说，以前我以为，得不到的东西，一辈子记住就行了。可是有一天，老天爷突然和你说，我就是记都不让你记，你能怎么样？
所以，我很庆幸，我现在都还记得，我没有让自己可以去忘记，我还能想起那个人的样子。
曾志伟拖着装满美金的旅行袋，带着只装着一颗子弹的手枪，从遥远的巴西回来，带回来一个英雄的故事，在一个下雨的夜里，躲在钢琴下，对小谢童鞋讲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这个谎言听起来那么真实 ，那么有血性，那么让人感动，讲完故事后的下山豹笑了，打开那个装着半支烟的烟盒笑了，仿佛那个背叛老大、背后开枪、抢兄弟女人的人，真的是那个叫九纹龙的家伙，仿佛那个故事里受委屈的，真的是他自己。
听故事的小谢信了，听故事的我也信了。听完故事的小谢真的做梦了，梦到了他的爸爸，一个高大威猛，富有正义感的英雄，可惜，梦里的爸爸，没有样子。听完故事的我也做梦了，梦到之前她给的温暖，梦到她原谅我的歇斯底里，原谅我和她之间因为误会对彼此的伤害，可惜，梦里太真实，现实却愈走愈远。
都是幻象罢了。
很多时候，因为那些不堪记起的真相，便时时刻刻叫自己忘记真相，不断地对别人讲着那个五彩泡沫一样美丽的幻象，讲的次数多了，就真的连自己也骗了，成了真相。
就比如，很多时候，我们不停的说的我爱你，对对方对自己说的次数多了，也就真的爱上了。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因为我们总是习惯自欺欺人，爱情如此，其他事情也多半如此。
电影的最后，下山豹和记忆中的那个美丽的舞女跳了最后的一支圆舞曲，烟仔的母亲抽完一支万宝路终于记起烟仔的爸爸是一个警察。我们没有必要计较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只需要蒙上眼睛，把真假抛在脑后，记得最美好的泡沫，哪怕只有一秒钟。
一生太长，记忆太少。
你还记得小学一年级打你手揪你耳朵的数学老师么？还记得学会骑自行车摔了多少摔跤么？或者你最爱的人是在和你吵了多少次架之后和你分手的？你记得爸妈的阴历生日么？记得人生第一个日记本放在那里写了些什么么？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穷其一生去刻意忘记。我不明白为什么，却在做着一样的事情，或许，刻意忘记可以让自己记得更清楚吧。可是，很多时候，无论刻意还是不知觉之间，很多东西我们已经忘了，我实在想不清楚上个星期天吃过什么，哪怕是昨天的。
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连回家的路都想不起来了，你还能去哪里去唤回曾经的记忆？
下山豹患了老年痴呆症，得知自己什么都不会记得，哪怕是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会记得的时候，他选择了回来，他从遥远的巴西回来，只为在还记得的时候，去寻回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最温暖的回忆。
他与她，只不过一面之缘。可是，在他人生命运的转折处，他看到了她，只需要半支烟的时间，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当英雄的梦想，找回了最想做的那个自己。或许，她并非美丽的，可是那一刻，他记住了，半支烟的时间，他爱上了她。
三十年，他每天都告诉自己，他爱她，后来，他也真的爱上了她。
可是当记忆慢慢衰退，他拼命让自己不忘记她，不忘记她，他便可以记住生命中唯一一次英雄时刻。可是，时间这把杀猪刀终究还是选择了残忍，让他的记忆模糊，当他看着照片，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时候，他是绝望的。
人生最绝望的，或许，莫过于什么都没有，哪怕记忆。
所以，绝望的下山豹找不到回家的路，记不得最爱的女人的样子，所以，绝望的下山豹才会在天台歇斯底里的痛哭。那时候的他才明白，他留不住回忆，做不了英雄，抵挡不住命运。一切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此刻的我，不得不为之动容。
故事在此刻应该就此结束吧，可是故事并没有结束，那颗子弹童话般的落在了房子里，后来的下山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个最爱的女人叫阿南，那时的下山豹何其苍老，远没了从巴西归来时候的意气。
童话一样的结局，不如跳完那支圆舞曲，听完那首我只在乎你，下山豹用那只只有一颗子弹的枪对准自己，戛然而止。
可是，人生总是不完美的，电影也是。所以，看似完美结局的电影，并不完美。可是，下山豹最后究竟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下山豹再也不会记得他自己的故事了。
原该如此，期待的过程，总比得到的时候更美丽，像一个肥皂泡，泛着最美的光，却一碰即破。
此刻的我，想起了她，又想起了他。那个总说要分手，却又总在最无助的夜里想起的她。夜深了，她应该已经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在这个冰冷的夜里单曲循环这首《我只在乎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过去的我，没有不知珍惜，所以，我只能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一个人用上半支烟的时间想你。
或许，我该庆幸，至少我还记得和你的回忆，虽然我永远无法像歌词里，“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那只是歌词，只是歌词，于我，或许只有沉默，只有深夜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你。

于10月1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