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王家卫与胡金铨——《一代宗师》断想
王家卫与胡金铨——《一代宗师》断想
《一代宗师》片方刚刚公布了一款预告片,这款预告片与上一版最大的区别,表面上看来是“真人亮相”,可实际上,除了潜台词告诉观众“王家卫磨洋工多年的这部功夫巨制终于开始从制作阶段转入市场营销阶段”,其它,仍然是雾里看花。这也如同墨镜后的王家卫,让人难以刺探其深邃的内心。
说来,我个人非常喜欢最初那个概念版预告片,它给人以无尽遐想,“武以侠而传,江海万流开史笔;道因情则久,风云一代证宗师”,当这一个个水墨大字在画面中晕染开来,既点名了影片的叙事主题(武、侠、道、情),也如舒展开合、平沙落雁般的武功招式一般气韵生动。这种以文字通感武术招式的技巧,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已有表述(见张三丰以文字传功于张翠山的段落),但诉诸于影像上,体现了王家卫十足的艺术家风范。
此次的新版预告片亦很好地体现出王家卫虚实相生、于混沌中见惊奇的特色。它真的不像是一则预告,传统电影预告片当中展示故事、明星阵容、导演信息等等的常规做法被通通舍去;而更像是一种纯粹、却又带有神秘感的视觉艺术品,只截取了梁朝伟雨中打斗的一场戏(这场戏实际足足拍摄了三个月),以浓墨重彩的影像营造、高反差的灯光技巧和舞蹈般的身体型塑,来强化影片的类型特色和商业卖点。除此以外,我们无法知晓更多。
或许,对于王家卫作品的“无可期待”,就是对王家卫的“最大期待”。
由此,我也想到武侠大师胡金铨,在我看来,在当今浮躁泡沫的市场环境中,王家卫越来越有当年胡大师宠辱不惊、我自悠然的艺术风范。首先,两人都是影像的风格大家。胡金铨曾说:“我觉得对电影而言,主题不要紧,故事也不要紧,故事的好坏和主题都不足以影响一部电影,电影最重要的仍是表现的技巧。”(见《胡金铨电影传奇》,香港:明报出版社,2007)电影技巧幻化出的电影作者风格,乃是导演安身立命的关键,也是长期以来内地导演最欠缺的气质(我想这与内地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气有关)。
譬如,在表现功夫上,成龙的上窜下跳是一种风格,刘家良的飞花乱溅是一种风格,而王家卫和胡金铨则颇为相似,表现在他们对于武功招式本身并不感兴趣(见《胡金铨武侠剧本作法》,香港:正文社,1998),而强调对武功的艺术化和舞蹈化处理。胡在《侠女》和《忠烈图》中的影像实验,靠得都不是功夫,而是剪辑;同样,在《一代宗师》预告片里所展示的,也是更多依靠剪辑来表现武术的力度与美感。需知,真正的功夫在视觉呈现上其实并无多大魅力(譬如央视“武林大会”中的功夫竞技便和观众惯常的、对功夫的文化想象相去甚远),因此在电影中提倡“真功夫”其实没有多少必要,即便刘家良这样的武术大家在拍摄《中华丈夫》时也要得给仓田保昭胡编些“螃蟹拳”以增加观赏性。从影像的构图、剪辑处理中彰显风格,是王家卫艺术个性的重要体现。
而在磨洋工方面,王家卫似乎更得到了胡金铨的“真传”。胡金铨一部《侠女》折腾了5年,最后逼得出资的联邦老板沙荣峰直跳脚抱怨:这个胡导太不靠谱,说要给我拍新片《灵山剑影》,结果最后拿《侠女(下集)》改个名就交差了(《沙荣峰回忆录》,台北电影资料馆,2006);胡去韩国拍《山中传奇》,让名演员孙越跟着耗了一整年,其间还遭遇车祸受伤,结果公映版里一个镜头都给剪得不剩。王家卫在这一点上似乎不亚于胡金铨,他对大明星的“摧残史”可以写出一大本书;他的《阿飞正传》(被专业机构评为香港影史最佳作品)让邓光荣损失惨重;他的《2046》也足足拍了5年,张震的戏份几乎被完全剪掉;《一代宗师》2002年便开始策划,拍摄也拖了两年多,其间还被别的公司抢拍了三部叶问戏——但,这种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旧文人”作风已经深入这些艺术家的骨髓:作品可以不赚钱但足以传世。这其实也是一场投资者、创作者和观影者之间的多方博弈,环顾80年代以来的香港导演,还没有一个能像王家卫那样,风格统一且保持一贯高度的水准。因此,他能成为影评界、研究界的宠儿绝非偶然。
王家卫和胡金铨还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他们都成名于法国戛纳电影节,具有世界性的影响力。胡金铨的《侠女》是第一部在戛纳获奖的华语电影,他本人曾被英国媒体评为“世界五大导演”之一;王家卫更青出于蓝,他是第一位在戛纳获“最佳导演奖”(《春光乍泄》)的华语导演,他的《花样年华》让梁朝伟成为戛纳影帝,他担任过戛纳电影节评委会主席……此外,他们都有着极好的文化艺术修养。胡金铨精于书法丹青,他的很多影片片名都是自己题写,很多道具都是自己亲手制作;同样,王家卫《一代宗师》的国际版海报也是由他自己设计,“一代宗师”那四个遒劲大字则是他参考历代名家字帖“组合拼贴”完成的。似乎只有在细节上亲力亲为,王家卫才会真正对自己的作品放心。他麾下顶尖的国际电影制作团队,在他的指挥棒下,让肆意挥洒的艺术灵感逐渐照进现实。
我说王家卫越来越像胡金铨,主要是指作为艺术家的气质上。而着眼于作品本身,当然是有明显的代际区别的。与别的当下导演相比,王家卫使用的是一种冒险而又迷人的独特工作路径,我称之为“影像的意念结构”方法。(关于这点,以后我会另辟文章论述)国际影坛上,擅长“即席创作”(improvisation)的导演也有,比如迈克·李,但基本停留在表演和拍摄阶段,而王家卫的“即席创作”贯穿于始终,包括后期制作。王家卫的电影先拍摄大量素材(这些素材有时看起来零碎、毫无关系),通过高度的艺术直觉和灵感进行意念结构和主题营造。这让王家卫在整个世界影坛独树一帜,他的作品被视为明显“后现代文化”的代表,电影中大量的暧昧性可以进行多种解读:王家卫的电影,可以被视为完全阐释情感与记忆的,也可以完全被视为政治的寓言。
千古文人侠客梦,回想过去,很多导演都有改造武侠功夫片类型的宏图大愿。对于这种深植大众心理的民族类型,改造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武侠刀剑片方面,王家卫、李安、张艺谋、陈可辛都已经有所动作,其中尤以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作者化策略)和李安的《卧虎藏龙》(差异化策略)口碑最好,它们完全以两种不同的艺术模式,让武侠刀剑片的成功改造得以进行,并实现中西同好的效果。而在功夫片领域,长期以来,某种偏执狭隘的“面子民族主义”叙事仍然在今天占据了主流,并得到商业和大众的认可。从李小龙时代就是打拳打东洋脚踢西洋,到了90年代的李连杰是这样,到了21世纪的《叶问》系列还是,到了去年的《精武风云》仍然是。我在香港《文汇报》的师妹告诉我,香港观众一看打日本鬼子的片子就来劲,《叶问》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金像奖最佳影片。然而,功夫片类型要想在新时期走出意淫强国的俗套,重现往日的辉煌,叙事策略上需要做重大的调整。成龙的《功夫梦》对此已有较好的尝试,而王家卫在《一代宗师》策划阶段,找来张大春(《城邦暴力团》)、徐皓峰(《逝去的武林》《道士下山》)等名作家作故事策划,力求将功夫片从过去“拳头的宣泄”转变为对民国时期武林生态的展现上来。究竟如何表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全新的功夫世界。
至此,我又想起胡金铨大师,想起他毕生未竟的事业《华工血泪史》。他说,拍摄这个片子,绝对不是在宣扬民族仇恨,而是在赞美人性的坚韧、伟大。只有这样的电影才能真正超越一国,一个区域,而成为公共性的文化产品。香港电影导演协会评价胡金铨导演的一生说:“他来自中国,却属世界”。这个评价放在王家卫身上同样合适。期待《一代宗师》早日上映,更希望它真正能够经得起历史和不同国族的检验。
2 ) 还原的极致与寂寞
个人评论一部电影是好是坏,也不过就是个人标准——导演是不是做准了我想吃的那道菜。
王家卫属于午后的咖啡党,这点已是共识,所以在看电影之前,我也没有期待过这个电影中究竟会有多少把人打得半死打出中国人万岁的场面,所以,对于缠绵而诗意的武打镜头一点也不失望。即使是拍宗师,一个导演也肯定离不了他本来的气质,这个虽说是武术迷观众群的无奈,又何尝不是导演对自身风格的一种坚守?
在《一代宗师》的片外纪录片中,王家卫说他想呈现那个时代的精气神。想把那个时代的武术家的那口气,用最最真实的手笔还原出来。他拍了好几年,追各路门派的传人,想把武林的最后一点气质传承下来。所以梁朝伟习武,所以张震拜师,八形风雨无阻整整学了两年。
《一代宗师》里看到了王家卫的单纯,他只想开一扇门,去还原一个时代的本质。只可惜,最真实的东西往往不好看,真相往往不是众人所愿,因为太平淡。真实往往不绚丽,电影却需要炫彩,所以这是还原的硬伤,如同去过桂林的人都知道,明信片上那样的山川秀丽的神韵,真真身临其境的人会略略失望。不得已,电影还是美化了功夫的面貌与实用性,其实功夫这东西,比划两下怎么都逃不开两只手两条腿,李小龙站出来给大家打一场,完了之后大家估计也不过会觉得“不过如此”。所以,大家才都喜欢阿凡达,喜欢看3D特效,喜欢“看到”那些真实之外的表现,喜欢看打斗场面。
可终究有些东西是湖,是海,是冰山。沉在眼睛之下的,往往比看见的要精彩。所以中文里才有了视感更多的词汇,例如品味,例如把玩,例如咀嚼,例如聆听,例如揣摩。用这些词汇触碰到的东西,往往比看更加撩拨心扉。好比张永成谈及夫妻,无声胜有声。这句话像极了人生,十分之一的面貌,十分之九的揣摩,这才是人生。
所以整部电影,导演只交了一份作业,就是还原。还原一个时代,还原一个——不,一种人的人生。他不是在拍武打片,更像纪录片。他眼里的宗师也是人,并不神化。
时代很好办。还原一个时代,只需描绘女人。堂子里的细眉眼,颈上的攒花扣,没有什么比女人更能代言时代。可还原时代里的一种人是个难事。因为人是活的,有容有貌,有颦有笑,有气有神。
究竟谁才是一代宗师?开枝散叶,必是宗师。叶问之道,在于叶问的技术,德行,与宽容。后人评价叶问,说他的特别在于他不止教招数,他看到弟子的潜能,让你用你自己的东西学会师傅的意境,所以他才教出了李小龙。所谓“师”,教到教无所教,弟子却明白了学无止境,便是成功的了。这需要气量,需要超脱于胜负,需要看破这武林的局限,需要修人心。四十之后的叶问沉默了,淡看了,求了安稳与生活,跨过了高山,知道了留得青山在,懂了病树前头万木春,求了细水长流,求留一条脉。所以他保全了自己,得了善终,广济了武林。就像宫老爷子说,“我带你来看,是想让看一辈子都在交手的我,有一个始终。”他把名声留给叶问,这是天下宗师的己任。他们点起灯,留着人,有灯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
宫二能担得起宗师吗?从招数来说,她应该可以。只可惜戏里也说,她的眼里太有胜负,太倔强,而且——有一种命的成分在里面。一个人只要掺杂了命气,就怎么看都是悲剧了。有些命运随是偶然,却也是必然,因为是习武之人,有气节,有担当,才有不能不报的仇,才有不能爱却又念念不忘的人。六十四手成了念念不忘真的只得了个回响,如同历史钟声的一声巨响,响了之后,钟也碎了。她求了一个玉石俱焚。六十四手湮灭,宫家从此烟消云散。
白玫瑰理发厅是宗师的边角料,收了个混混做徒弟,也算是师徒了。所以这一点,太诙谐,也很讽刺,好像在说,这就是如今的门派了。而真正的师徒,“有一种不离不弃的关系,一种文化的传承。”宫二拼死要拿回的东西,不是马三的命,是师徒的真心,是功夫的气节。
而那些移着脚步,绕着手腕,一招一式里满是意的时代武者,是宗师吗?当然也是。没有一个人单独能够撑起一个时代。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人是逼不得已成了将,有人却是心甘情愿作了骨。
那些作骨的人,是造了时势,所以才有了英雄。而在如今这个没有英雄的时代,电影做了这个造势的“人”,它一穷二白地造梦,或是追随前人去寻梦。所以,这次,导演怎么看都是个奢侈狂。还原是一种意想,是一种奢侈。它懂了如今是真的没有人愿意再造势,人人只愿意自保,没有势也就无英雄,所以美人也就从此失去了英雄。电影怜惜了美人的寂寞,也就造了台面,还了英雄的魂魄。
尾声,我时不时闪过一个念头:“快结局了。”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最高潮的部分还没有来。后来终于明白,所谓一出戏的高潮,永远是结局的前一秒。一部电影永远无法完美,是因为对那个时代,我们有千百种各自的想象。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真的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时代,谁道人生无再少的时代,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代。所以我们才有了那么多怀旧的文艺素材:六月鱼池观莲,十二月围炉博古;男女相爱,说青青子衿;夫妻恩爱,说镜前描眉;民国女子的旗袍腰身,说起三四十年代,就是华丽的虱子,英雄就是金戈铁马会武功。那些一招一式的生活呈现,已经被不再擅长造势的现代人丢失在了角落里。
每次看过往的时代题材电影我就觉得,我们失去了一种意境,中国传统生活的意境。现代人都在叫嚣,没有安全感,没有信仰,没有幸福感,生活没有重量。因为我们失去的那些东西叫做传承,当没有了传承,也就没有了一代又一代滚雪球般地沉淀,没有了沉淀何来重量,手中无“粮”,又何来安全感与幸福感? 不由得想到,五十年后,我们的后人拍我们这个时代,能够还原的,能够叹息的,是些什么?功夫教会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传承,而我们给下一代,还能传承什么呢?
所以,看宗师,是看画面,看意境,看台词,看人情,看世故,看平淡,看英雄,看美人,看末路,看迟暮,看亲情,看牵挂,看信仰,看倔强,看时光,看众生。宗师不是只有武功和武林,眼里有情有义,才能看到宗师;眼里有笑有泪,才能看到众生。若能理解了宗师也是人,才懂得了放下,才坚守着传承。
因此作家与导演这一类人是真的寂寞。他们都不是活在现下的人,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们永远是那个捡垃圾的人,身边的人一个劲地往前跑说前面有金山,一个劲地穿金戴银结婚生子,一个劲地把酒高歌乐享安好,导演却在后面背着一个破旧的麻袋不断地捡起奔走者的那些皮屑,头发,胎牙,眼泪,斗殴的武器,沾血的衣衫,通通放进那个口袋里。旁边的人嘲笑他们,说,那些垃圾有什么用?
可有一天,他们把这个口袋的东西,皮影戏一般拿给那些躺椅上的富贵闲人看,那些老朽一看就流泪了,他们不相信,问那真的是我们的曾经么。但是他们掀起衣衫,却真的看到了身上的那个疤痕。
人生就是一个留疤的过程。功夫,就是不回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武林,就是浪花淘尽英雄,英雄从此是路人。
而属于作家与导演自己的时代,描画与还原,从此也留给了寂寞的后人。恐怕在子孙眼里,我们这代,太平盛世是福,福泽天下;也是祸—我们这个时代,歌舞升平,空余金楼,楼里只有阿姑与金主,不见了宗师与英雄。
3 ) 关于传灯,佛像及其他——绝壁过度阐释
关于传灯,佛像及其他——绝壁技术流过度阐释
1.“有灯就有人”
这词儿片子里出现好几次,宫老爷子挑叶问搭手,说的是,“叶先生,今日我把名声送给你,往后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希望你像我一样,拼一口气,点一盏灯。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
我觉得这本片子在这个地方才算是故事叙述的开始,宫老爷子作为一代宗师要挑传人,中意叶问,这盏灯,要传给他。之后宫二要落发,发愿的时候问的是,她爹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给她看见一盏亮着的佛灯。问得是一个在正统上的许可和承认。
刚好结尾在佛像,我嚼着是是起呼应对照关系的。
“传灯”是佛教特别是禅宗“传法”的意思,所谓以法传人,如灯火相传,辗转不绝。所以要研究禅宗的历史,重要禅师的生平,思想,偈子之类的都要去看《五灯会元》等灯录。
灯录是禅宗的历史记录,也是武林里头的说法,(别忘了国术少林一门就是中国禅宗开山祖师达摩搞出来的哟)有本讲江湖的书就叫《形意传灯录》,说得就是形意拳和武林上的这些事儿,间有禅宗机锋出没。我还怀疑宫老爷子的原型就是形意传灯录里面作者的师傅曹志清,此公“形意、八卦、太极、少林五行熔铸一炉”。所以“传灯”的反复出现跟老王捡“形意”跟“六十四手”来说我觉得是有意安排的,也印证了他的案头功夫。
老王提传灯,自然是要写史诗,写史诗,自然不是写一个人的发迹史,所以换句话来说,这故事说得就是宫老爷子要找人传灯,于是下一代里面的宫二马三叶问和在火车上偶遇的张震(那人叫啥名儿来着?)都构成了这个谱系的支系,至于各自如何发展其实真是相遇分离的缘分。花开四朵总得修修剪剪,所以说这片儿是宫二姑娘的那些事儿也不错,虽然叙述者是叶问,但是我还是觉得线索人物是宫二,至少明线是叶问,暗线是宫二,张震其实是第三条没有展开的线,估摸着是被剪了。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他不被剪反而会让这本电影看着更乱。在剪辑上,宫二那边跟叶问刚惆怅悲桑的断了这边张震就小沈阳就开始略带喜剧意味的过手收徒,我觉得挺调节气氛的= =在禅宗谱系上,也有这样没头没尾的相遇,比如说牛头禅的创立:有个传说,禅宗四祖道信行脚在南京牛首山遇到法融,两人就说了两句话,打了一个机锋,法融立刻就悟了,于是创立了牛头禅。张震跟宫二也是,如果没有宫二在火车上的一念之善,以后也没张震在香港开创的一番基业。对张震这条线的处理我个人挺喜欢的,有史笔范儿。
2.“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句词儿我跟老蒋都特喜欢,比那什么“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高级多了(对不起!作为白落梅棒棒的一生黑我真心对这句话生理不适)
这话照应下面宫二的这段台词:“我爹常说,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见过自己,也算见过天地,可惜见不到众生。这条路我没走完,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
也照应之前宫老爷子让宫二告诉叶问的那句,“给你看六十四手,是让你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拳不能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希望你可以举一反三。”
老爷子给马三讲形意拳的坎儿,说的是回头最难。
练功也跟证道似的,一山又有一山高,习武之人的第三个阶段——所谓“见众生”我嚼着就是慈悲,也就是某种程度上“悟”了禅了。宫二,马三,叶问这三个人都得了老爷子某方面的衣钵,马三和宫二停在见天地,她那刀不藏刃的性格决定了她没办法原谅马三的背叛,好比马三没办法原谅宫老爷子伤了他的面子,所以这两人都没办法回头,只有眼前路,看不见身后身。叶问倒是有,他拿剩饭那一下子就是一种能抗事儿能放低身段的性格,越不过的生活,死了孩子老婆到死都没见着是叶问经历里面“亢龙有悔”的那部分,是可以“回念”的基础。
他跟宫二第一次过手,实际上是宫二输了,她差点掉下楼去的时候是叶问拉了她一把,是慈悲,所以宫二才借力跃上楼把叶问打下去了。宫二和马三都是不留余地的人,但是叶问能留,所以他是在武学路上走得最远的一个。“回响”,“回念”这事儿,达摩也说过, “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潜符密证,千万有余。汝当阐扬勿轻未悟。一念回机,便同本得。”
3.神棍纯脑补
1)叶问去跟宫老爷子过手之前跟南边各派牛逼人物过手,当时窑子里唱得是“四郎探母”,预示了之后叶问要背井离乡,但是在异乡成一代宗师。
2)纽扣。当时叶问扒下来的那颗扣子是第一颗扣子,领子上的那颗。陶渊明《闲情赋》写的,“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一首情诗,这首情诗的好处就是,明明里面心神摇动了外面看着还特发乎情止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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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人生若无悔,该多无趣啊。
男女之情,近有近的亲厚,敬有敬的長远。有梅边柳边,就有高山流水。而儒家的忠孝有多动人,就有多累人,它让人心怀使命,不得解脱,生命却也因此充满仪式感,致命的迷人。
宫二说出心里有过,抬了眼晴看他,这是一个女人破茧的时刻。之前千难万阻,一旦说出来,便过了沟坎,无比坦然了。她看他,原也不为了什么,只是放开对自己的绑缚了。
《悟空传》里,猴子师从菩提老祖,说他的梦想是与众仙平起平坐,呼朋唤友。而玄奘说:"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众生,都明白我意;要诸佛,都烟消云散!"这正像叶问答宫二:"你我没有恩怨,只是一段緣份。"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有恩才有怨,有情才有仇,你我云淡风轻各自过去一生,何来恩怨。叶问予宫二的这份淡然的解脱,连同那枚扣子,自此干干净净地在封存在时间与灰烬的盒子里。
《金瓶梅》的作者自以为只写了跟三言二拍差不多的粗陋故事,不外借几处淫笔说说因果报应,他不知道他笔下的人物鲜活可感,被挤压在天地间,好人不一味莫名其妙地好,默默打着心里的算盘;坏人不无端地坏,日子里也有顾念和担当。我相信完整版的《一代宗师》更丰满地塑造了人,为此即使像《东邪西毒》那样等上十几年才能在影院得见,也是值得的。
5 ) 王家卫影像源流考
by林有狐
1992年,王家卫还身陷在“《阿飞正传》效应”中,该片票房惨败,口碑却奇好,令他的电影之路面临着多种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王家卫部署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泽东电影。“泽东”的名称来自其英文名“Jet Tone”的音译,这个英文名其实是由刘镇伟的太太提出来的。从《东邪西毒》开始,王家卫的电影都由泽东公司出品。
王家卫的电影之路,总体上可以分为三步走。第一步是由编剧到导演转型时期;第二步是泽东电影创业发展时期,第三步是奠定国际名导地位时期。
在编剧时期王家卫主要与谭家明合作,而谭家明的剧组的摄影师就是杜可风。那个时候的编剧是需要在电影片场的,其身份有点副导演的意思。因此可以积累现场经验。但那时王家卫更擅长编剧思维。据曾志伟说,在拍《最后胜利》(1985)时,王家卫在片场对台词要求很严,演员表演连语气助词都不能说错。直至拍摄处女作《旺角卡门》时,王家卫对自己的现场经验仍不自信。但他的故事能力已经别具一格。我们可以把《旺角卡门》与《最后胜利》、《江湖龙虎斗》及《再战江湖》作为王家卫的编剧作品序列进行对比。这类电影基本上遵循黑帮类型片的模式,但《旺角卡门》的故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影像风格系统。
对于王氏影像风格的确立,张叔平居功至伟。彼时张叔平担任《旺角卡门》的美术,同时也是王家卫鉴证自我的一面镜子。张不仅参与剧本讨论,也接下了该片的剪辑工作。值得一提的时,张叔平在《旺角卡门》里还客串了一把,饰演了张曼玉的医生男朋友。就电影美术而言,王家卫影像中有一种基于平面设计的时尚感。而这时尚又含有现代生活的世俗性。让人想到Richard Avedon或者Nan Goldin的平面摄影作品。
《阿飞正传》时,谭家明给王家卫做剪辑。他至少给王家卫电影注入两种风格要素:其一是欧洲式的电影讲述方式,这或许也是“香港新浪潮”时的普遍倾向;其二是谭家明创立的剪辑法。
王家卫显然是欧洲导演们的拥趸。看过法斯宾德《狐及其友》的人,可能会发现《春光乍泄》中张国荣与法斯宾德在眉眼举动中的相似之处。而王家卫与维姆.文德斯的影响关系则更显得直接。《堕落天使》的片名便来自文德斯电影《柏林苍穹下》;《蓝莓之夜》不仅采用文德斯式公路片的结构,而且其中那个酒吧老板的名字“Travis”亦来自《德州巴黎》男主公的名字。据说,当年文德斯拍摄他那部终极公路片《直到世界尽头》时,王家卫就曾参与了中国部分的拍摄,并客串饰演了一个卡车司机的角色。
自《阿飞正传》便确立的剪辑法具有不可模仿性。谭家明(及张叔平)常常在剪辑中将时间打碎,通过表述人物在相同地点不同时间的动作来呈现故事。例如《花样年华》中张曼玉的旗袍,其叙事作用就在于表现时间流逝中的人物变化。王家卫的模仿者并不能借用这一剪辑手法,因为这种剪辑方式是基于编剧和表演的。换句话说,这是一整套影像体系。要想使用这种剪辑方式,需要把王家卫的编剧方式也学会。
人们认为王家卫工作不用剧本,其实是一种误解。他只是缺少用以工作的台本,并不缺少完整的故事。他是从一个导演的角度进行编剧,得失存心知,早已经超越了传统的电影工业程式。在故事层面,他倾向于在简单事物中的细微之处寻找戏剧矛盾,他的故事情节是麦基所谓的“极小主义”情节。
从故事角度看,“60年代三部曲”的故事架构应该是王家卫在制作这三部电影过程中逐渐确立的。三部电影之间的隐秘联系指向一个存在主义式的时空。譬如:《花样年华》中苏丽珍的丈夫在日本公司负责船运,而《阿飞正传》里深恋苏丽珍的警察(刘德华)亦选择了跑船。《花样年华》中的夫妇关系可视作二人情感命运的后续发展。在《花样年华》没有放入正片的影像中,周慕云和苏丽珍曾有一次不为人知的相逢。彼时苏丽珍的丈夫还在日本工作,周慕云曾用一台Mamiya135ee相机为她拍照。《阿飞正传》里刘嘉玲的角色在《2046》里做了较明显的交代,她因为“无脚鸟”的原因,爱上了夜总会鼓手张震,最后死在其乱刀之下(这段故事据说是王家卫的老爸编的)。三部曲中,《2046》应是导演花费最大心血的一部,但是完成度却最不高。其原因在于导演似乎已经陷入到一个故事与文本的创作迷局中。他就像影片中的周慕云一样,变成一个无法自拔的赌徒。周慕云因为打赌输了,被人把胡子剃掉一半,他仿佛置身于两个不同的时空。左边是一个陷入在恋爱的心绪中的人,右边是一个患了爱情后遗症的人。
王家卫的电影故事虽大都原创,但也常在文学中寻找创作原点。这原点不是故事,而是形式。无论是对于刘以鬯的小说,还是对于科塔萨尔的小说,他都选取那附着在文字上面的质感,并将这种质感在影像中还原。同时,这种文学质感还来自电影中的命名系统。大家都知道《春光乍泄》中黎耀辉和何宝荣的名字是当时的摄影助理的名字。《阿飞正传》中刘嘉玲本名梁凤英,其实是该片监制的名字。《堕落天使》中黎明演的角色叫黄志明,其实是灯光师的名字。《花样年华》中周慕云在《星岛日报》的同事阿炳,是由该片道具师萧炳林饰演。除了将幕后人员放上银幕,将明星在银幕中去掉更是王家卫一大乐事。《春光乍泄》的原本故事中梁朝伟跟关淑怡感情戏后来被删去,而张耀扬和孙佳君在《花样年华》里亦只是作为声音演出。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伟大的厨师不仅会炒菜,而且会自己选择食料,甚至自己去种菜。王家卫就是这样的厨师。
然而,亲自种菜的厨师总是奢侈的。经费问题总是王家卫的一大压力。《东邪西毒》(1993)作为泽东公司的创业作,在运营上其实是不成功的。如果不是刘镇伟的帮助,王家卫恐怕也撑不到今天。刘镇伟不仅用八天时间筹备拍摄《东成西就》支持王家卫,而且把自己拍其它喜剧片赚的钱交给王家卫贴补。为着这份友谊,很多年之后,高佬(刘对王的爱称)给小胖(王对刘的爱称)打了一个电话,问取他的银行账号,并开了一张支票给他。自《阿飞正传》始,几乎刘镇伟所有的电影都在孜孜不倦地向王家卫致敬。一言难尽。
说起《蓝莓之夜》,当然是王家卫寻求国际制作的一次转变。经历了《2046》的难产,《蓝莓之夜》无论在故事上还是在拍摄上都选择了精简的路子。虽然王家卫曾说《蓝莓之夜》的故事来源是《花样年华》的续篇,其实《蓝莓之夜》与《重庆森林》更具有可比性。《重庆森林》的构思来自“一日一夜”的概念。第一个故事(金城武与林青霞)所有场景都发生在夜里,第二个故事(梁朝伟与王菲)则都发生在白天。第二个故事中,阿菲做了空姐,花了一年时间去加州旅行,一年后两人见面,爱情发生。《蓝莓之夜》也延续了这一构思,只不过将被隐去的阿菲的旅行故事以Elizabeth的身份重新讲了一遍。在《蓝莓之夜》的结尾,Elizabeth说:“其实要走过那条道路并不难,就看在对面等你的是谁。”这句话可以看成王家卫所有的故事的来源。
最后透露一个关于《一代宗师》的秘密:据传说,《一代宗师》其实在三年前就杀青了。杀青当夜,大家举杯欢庆,Tony、小张、小章各自心下舒出一口气。此时,只听王导演幽幽地说了一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于是我们等《一代宗师》等到了现在。☺
(本文节选自作者长篇论著:《回响与疏明:<一代宗师>的电影境遇》://book.douban.com/subject/30326088/)
6 ) 【有灯就有人,有人就有情 】——宗师的东与西之辩
有灯就有人,有人就有情。
一代宗师的东与西之辩
文/ 李茶
1
多天之前,我在微博上转过木心写的一首诗,叫《杰克逊高地》。
“
连日强光普照
一路一路树荫
呆滞到傍晚
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
天色舒齐地暗下来
那是慢慢地,很慢
绿葉藂间的白屋
夕陽射亮玻璃
草坪湿透,还在洒
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
都相约暗下,暗下
清晰 和蔼 委婉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木心
”
转发的时候我评论道:“心境并非在功名、利益之后才回首拾获,观赏一草一木一鸟一石之间,皆可遁入一种境界。当今的中国人丢失的其实是这一点。”
其实,我这句话只说了一半。
中国的老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计较得失非君子。
但中国的老话亦说,有仇不报非君子。
这么说来,计较或者不计较,都会落下一个坏名声,这就是我们流传已久的所谓的“诛心”之术。
作为网络评论的一个侧面,微博上对电影《一代宗师》的评论可谓毁誉皆是两极,说好的捧为霞追月,说差的斥为地底泥。我在此,着急不着急,说与不说,似乎都没有个好名声。
在这里,我决定要说。这就是那另一半话。
2
章子怡饰演的宫二,在电影里似乎也是陷入了这么一种困境。若按照先父那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兄弟诛心言论所说,杀兄,留下的是宫家互相残杀的恶名。但若按照他父亲临终前所说,不问恩仇,则是宫二难以顺从的事情。
宫二一直以来就是个“不顺从”的人。老父亲决定让位给年轻叶问时,为保全宫家全无败仗的家史,想出一个以“比想法”来进行比试的折衷又体面的方法。然而宫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新生怒火。
讲求长远,就必须懂得妥协,懂得委曲求全,懂得人情世故,然而,心高气傲的宫二一味地认为,一时的胜负和门面更值得争取,私立武局,与刚成为宗师的叶问比武。
叶问定下规矩,要是这“金楼”在比武后有物件残损,就算作他输。也正是这场比武让叶问和宫二之间种下情愫。叶问在宫二的身上既要攻也要护,既要让她败下阵来,又要保持着金楼的完好。“武”与“舞”二字同音,叶问和宫二过招的这段戏,便如两人合舞一样赏心悦目,一拳一脚化作推拉之间的藕断丝连。在慢镜头下,多次轻盈的腾挪,一次擦面而过,鼻息互通,情已生。
宫二喜欢上叶问,是顺水推舟般自然。
宫二年轻气盛,求胜而不求全,而叶问则是个哪怕身敌众人也悠然自在的谦谦君子。四十岁前不愁吃穿的他,不但能胜,而且能求全,这是宫二眼里的完美之境。他们二人比武之中,不知是出于对金楼的保护,还是对宫二的疼惜,或兼而有之,叶问在宫二纵身跌下楼道的时候,甚至还伸手捏紧她的手腕把她拉住——这一牵,仿佛已经把她的魂魄牵走,在别离之后仍念念不忘。
3
经此一别二人便是过上两段人生。
宫二回到东北,叶问留在广东。
东北的生活是蓝色的湖,冷白色的林间雪地,同样冷白色的堆着雪的梅花。这里凄冷煞人,生活的背景声音仿佛只有凛冽风声。
广东的生活是精致的楼阁,暗木地板家具台灯,处处飘荡着粤曲粤剧的细婉南音,精致得甚至有了糜烂气。
叶问和宫二互通书信,本来已经决定见面,却因战争而分隔两地。其实所谓大时势碾碎个体,不外乎此。
叶问为了二人的会面,订制了一件貂皮大衣,难以相见之后又转送妻子。战乱流离失所时,他把大衣典当之际,仍不忘摘下一颗扣子,留个存念。一份感情,恐怕是再大的战火再乱的时势也难以剥夺去的东西。
4美的感知
一;“大”
宫二心目中代表着完美的叶问,四十岁,战火之下,竟也遇上生活这座高山,又何况宫二自己。年轻,未见过世界,方会一味求“大”。
未见过世界,未参透生活,未回归血脉,电影人就会苦心追求西洋映画里的大。大场面,大英雄,大枪炮,大机器。
而王家卫就选择小。小馆子,小厅堂,逼仄的环境把人与人的情感也挤压得更为清晰明了,是怒是喜,是打是和,一分一毫,含糊不得。
因此看这部电影,需要一种心境,从头到尾完全投入这种“小”里面去的心境。像文章开头所言,中国的审美,从来着眼于小。
看过肥腻的西方身板,才会想起东方玲珑的身段,曼妙的腰肢,嫩白的脚踝,执烟的手指。就连女主演章子怡,最美的双眼也不是吓人的不协调的大,而是小,恰当,有韵味。这些都是王家卫想要呈现的,讲求小的东方审美。
看过了西方影片里至死方休的最后一战之后,我们太讲求力大而量多,荷枪实弹头破血流才过得痛快,而这部电影里就专门呈现一派点到为止的“争斗”。
叶问和宫大老爷掰饼是不是打戏?
叶问和丁连山的划火点烟又是不是打戏?
当我们看着两场意韵十足的戏,和头破血流的戏一样地快活时,才读懂这里头的大小之辩。
当我们看到一块饼、一个衣扣、一支烟,懂其包裹着的浓烈情感和寓意与一场恢弘大景别戏并无二致时,也才读懂这里头的大小之辩。
二;“快”
西方电影在表达枪战时倾向使用快剪辑快节奏的镜头无可厚非,但国内的武打片却同样一味地使用快来表达武打,因此这部电影里面用那些长度比例得当的慢动作来表现武打动作,让人眼前一亮,同时也不得不折服。
几段打戏,都有细微事物的慢镜头表现。开头打戏,镜头凝结在那帽檐划破的雨点;结尾打戏,焦点汇聚在被刀刮到空中的衣服绒毛;贯穿全片的,是比武时的脚步特写——这脚步,既溅起过雨点,也扬起过白雪。
慢镜头之下,每一记出拳动腿,已不是出自单纯的条件发射和血气贲张,接上细微的表情之后,仿佛会带上情感流淌。因此宫二和马三的最后一战,眼里、手下、指尖才皆是恨意和悔意,决心和悲怆。因此叶问才三番四次寻求能再与六十四手比试一番——皆因寄于功夫比试之中的,是人情的交流。人情,即是慢,是“鸿雁传书”的慢,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慢,是叶问捏着一颗纽扣苦思宫二多年的慢,是宫二剃发之灰在过身后才交到叶问手上之慢。
在宫二生前与叶问见最后一面时,她说,她曾经是学过演戏,如果不练武,可能现在在台上也是一个角儿。叶问回复到,这些年,她其实把文戏活成了武戏而已。而王家卫,这一次拍武打片,何尝不是尝试着,把武戏拍成文戏?看清楚这一点,才看清楚这部影片最后想讲的不是武,而是情。
5
情的一种,是爱和恨的双生。宫二性烈,对宫家是炽烈的爱,因此也产生了对马三炽烈的恨。当年她会出于爱而妄自和叶问比武,最后必定会出于恨为父亲报仇。这是人物的命运,不可逆转的命运才产生悲剧。
马三参透了宫老爷叫他回头的深意,而他终究回不了头。宫二的这份强烈情感,同样是回不了头,她为了复仇,不惜立下毒戒,不传艺,不婚嫁,不留后。从此在世上孑然一身。她已难以面对武术的第三阶段,即是面对众生。她把“遗志”托付给叶问,而叶问终于也回过了头:他穿上了西服,过上了新的生活,他开武馆,教拳也即面对众生。
片尾叶问抽起烟,他坐在角落里,在绚烂的光影里吞云吐雾——很多人认为这只是王家卫式的唯美镜头,其实不是。因为叶问从前并不抽烟,而他第一次接过那根烟,是与丁连山见面之后。一根烟,其实是一个人的命,这条命,原本以为是宫二夺取马三的,事实,确实宫二夺取她自己的。烟,对叶问来说从前并没有如此厚重的分量,他抽掉一根根烟,但他对宫二的郁结却难以抽离半点。
情的一种,是生和死的抉择。选择生还是选择死,这终极命题自莎翁口中道出后,便说出了一代又一代名流侠士的长久困扰。
这部电影里,宫二和叶问二人命运的大时代,是半殖民地时期的中国。战火纷飞,日寇横行,是选择死——像叶问曾经的一个又一个朋友,还是生?
在电影的轻描淡写中,宫二和叶问看似与这段日寇入侵史毫无关系,然实则都做过生死攸关的重大抉择。宫家一清二楚地把汉奸马三逐出家门,恩断义绝,宫老爷搭上一条性命,宫二为报仇立下不留后的毒誓,宫家为此最终灭门。
功夫一横一竖,倒下的是宫家,站着的是叶家。
叶问同样也是放弃勾结日本人的发财之路,作为一个四十岁前不愁吃穿的富家子弟,他甚至选择带残羹剩饭回家,因为选择生,就要考虑长远,就要忍辱负重,就要人情世故。
从前我为西方宗教的救赎或真或假地痛哭流涕,而如今我为东方宗教的香灯传承而哀极无泪。
影片最后一段又一段地给出宗庙灯火。而我终于把它参透。
依旧是最好的王家卫和张叔平梁朝伟,是极赞的章子怡。是熟悉又好久不见的光影和台词,是爱情是人生是只愿长醉不愿醒的小矫情~~~回首看电影的这十几二十年,原来对我影响最大的华语导演,是王家卫。这真是我的荣幸。
讲的是一段武林往事,王家卫在影像上的怀旧味与故事的魂是契合的。可以看成是逝去的武林或是民国传奇,带着旧味和距离感。有几场动作戏很好看,叶问金楼闯堂、送葬、火车站刀下连成线的棉絮,都是既有气势又有视觉美感。有锋有韵的台词,一板一眼的武功,徐皓峰想拍的武林让王家卫给拍成了,挺好
其实你不知她,她不知你。你们只是在最美的时间遇到,然后在各自心里留下了惊鸿一瞥的投影。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些声音附在一颗纽扣上,不动声色的将它炼化成时光的灰烬 ——其实这部片应该叫:一代宗师们的爱情。
这当然再也不可能是叶问的故事,这是宫二的故事。。= =
转折点出现在:张震出现的时候。之后,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部电影。而且,他竟然只负责这个转折。
首先是一部王家卫电影,然后是爱情片(有信物的小爱与无形的大爱),再是民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ROC)和逝去武林。叶问开讲自己一生,电影却把好戏留给宫二小姐。导演和主人公都在努力解决时间问题,然后跟60年代周慕云和武侠小说对接。字幕卡和章子怡很意外,平行段落的张震有如阿飞的梁朝伟
伟仔坐在前面,谁还看电影啊。。。
张震练了两年,拿了冠军,就为了这三场戏,牛逼
三年磨一剑,果然华美精致,出手便知宗师风范。《卧虎藏龙》之后再度改写武侠片景观。王氏一门,重意不重形,在势不在力,诚影林奇学。儿女情怀,时代风云,江湖恩仇,都在雨滴烟横、雪落灯斜处淡淡描出。对普通观众而言,影片叙事仍过于细碎跳跃,是个障碍。
我想看三集,一集宫二,一集白玫瑰理发店,一集叶问
编剧是生活大家,信息量很大,像看本让人一句一想的书,从功夫到人生到三观都很饱满有吸引力,《午夜巴黎》中伍迪艾伦怀念的是欧美的二十年代,一代宗师唤起了我们自己的黄金时代,都以为习武之人粗俗,其实那些对人事物的讲究和高贵就在武林,只是早已逝去。首次不抵触传统价值观,因为它真实体面。
邹的文学+徐的武学+王的美学,文戏武做,武戏文唱。功夫如同看戏写字,重意不重形。它不是转瞬即逝的武林,不是昙花一现的打斗,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你来我往的精神世界灯火长鸣。原版刀锐,3D在鞘里藏了藏,出鞘砍掉旁支末节,由群像变为一个人的武林,叶问是纵向,宫二是横向。武林有人进退,唯规矩不变
看完《一代宗师》,我在心里说:“这才是电影!”为什么王家卫拍电影速度奇慢?大概是因为他试图在每一秒的画面中都营造出高度风格化的诗意氛围。他是造梦师,他是时光雕刻家,他是本雅明所说的那种灵韵艺术创造者。只是在这个电影麦当劳化的时代,他这么拍电影是不是太奢侈了?
王家卫用一贯娴熟的手法冲了一杯叫梁朝伟的咖啡,放了一块叫章子怡的糖。于是,满屋弥漫着文艺的味道,香的窒息。然后他一转身,用一抡叫赵本山的大锤砸了一块叫小沈阳的蒜。这就是所谓的文艺二逼不分家,还过的很和谐。
散场后三、五个外国影迷连呼awesome,对章子怡的形容都是gorgeous。电影的前五分之四接近完美,人物上章子怡的宫二比梁朝伟的叶问更加丰满,她的每一个镜头都像时尚大片。张震部分略有遗憾;宋慧乔戏份不多但是真的太美了。
我。没。看。懂。这。个。武。术。家。出。轨。未。遂。的。片。子。呀。。。|| 2015.1.9 3D版重温,整个故事线更加流畅,男女主人公的感情也交代的更清楚。最重要的是,很多之前不懂的台词,都突然间明白了意义,隐晦、转弯不是装逼,成人的隐忍与不说,舍与得。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台词真是句句经典
世上所有的相遇 都是久別重逢。而我 又重新失去了你。每一帧都是畫。王家衛先生拍這部電影的目的其實就是想告訴大家 拖延症是世上最美的絕症。「我在最好的時候碰見你 是我的運氣 可惜我沒時間了。我選擇留在我自己的歲月裡了。」念念不忘 必有回響。隔江隔海會歸來。
拆出任何一段戏都精妙绝伦,但是实在无法理解这片子的整体结构,几处突兀的段落和转场都看懵了。就像是几年时间都用来打造片段,却用刷夜的功夫拼凑在一起,极端细腻和极端大条太让人精分了。配乐也有些违和,音剪几度失误
小沈阳的表演格局完全突破了王家卫气场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