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天宫1961

 
 
很难想象，我竟然如此认真地看完一部国产动画片，而且有为它写影评的冲动。当然了，这部片子是经典，这话不是我说的，豆瓣上的高分足以说明一切。
先从技术层面来说。画面很让人惊艳！中国画风，浓墨重彩总相宜。瓜果遍地、水幕重重的花果山，活泼顽皮的猴子们，雄伟华丽的天宫，绚丽的彩虹桥，还有仙女们那销魂（此处是很纯洁的销魂哈）的身影，曼妙的舞姿，都让人惊叹，原来，国产动画竟然可以如此养眼！彻底颠覆我的观念啊。想想我们童年的老盆友金钢葫芦娃神马的，虽然也算经典，但跟这一比那简直就是一朵又大又白的浮云呐~
再说人物性格的刻画。老奸巨滑的太白金星，昏庸无能没有主见的玉帝，冲动暴躁的托塔李天王，虎头虎脑的小小哪咤三太子（话说三太子出场的时候我就被萌倒了，可是丫一开口立马又幻灭了，为毛人家明明是个小正太，却有着大人的嗓音啊>_<然后三太子最后败仗而归的时候也设计得很有爱，丢了一只风火轮的小P孩倔强地不言不语，一扭一扭地回去找他父亲大人了，O(∩_∩)O哈哈），天真浪漫的仙女们，还有淘气的小猴子们也是一群萌货啊！
最后来说本片主题，大闹天宫。84版的《西游记》从小看到大，即便如今，已到了奔三的年纪，每年一到寒暑假，听到电视里传来熟悉的片头曲或片尾曲，我依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大闹天宫这一出，小说、电视看了不下10遍了吧，但以动画的形式却是头一回呢。也许是全新的视觉体验，让我更加用心去感受了美猴王的内心，然后，然后很囧地发现，我们竟然如此相似啊-_-！！！在猴子的眼中，这个世界是没有等级之分的。他虽然当了大王，被万猴爱戴，但却不像玉帝那样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疼爱他的孩儿们，觉得身为他们的大王，就要爱护他们，为他们造福。淘气的小猴子不小心从树枝上掉下来了，在众猴的惊呼声中，他们大王的金箍棒及时飘来，稳稳地载住了他。然后大王出现了，把他抱了下来，还变出个梨子哄他，逗得他，破涕为笑。这一幕，真TMD有爱啊！爱民如子啊有木有！！！这时候的猴王，就像一个孩童，在他眼中，众生平等，世界就是他的，花果山和孩儿们就是一切，他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活得自由自在洒脱得冒泡。他去东海龙宫要武器，凭自己的本事把人家的镇海之宝弄到手，可是这有什么不对么？严格说来，他的确没有错，反倒是老龙王不守承诺，出尔反尔，还到玉帝面前去告状。还是太白金星狡猾。他一眼看透了猴子的本性，利用了他的天真单纯容易相信别人，把猴子骗上天宫当马官。猴子刚到任，他的下属跪在两旁迎接他，他很生气：起来起来，这像什么话！进了马场，看到天马们被拴着，又生气：谁让你们这么养马的！二话不说就把绳子解了。天马们解放了，自由了，快乐地奔跑着。猴子还变出了一朵乌云，下了场雨，给天马们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他们在一起跑啊，驰骋啊，多么自由，多么快乐！然而一旦知道真相，发现玉帝哄自己上天宫只给了自己一个P都不是的马夫，猴子傲娇的心伤不起了！什么鸟玩意儿！做你玉帝老儿封的官很了不起咩？！老子不干了！老子回我的花果山当大王，还要当齐天大圣，和你玉帝老儿平起平坐！说走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果断回山，扯起“齐天大圣”的大旗。这下玉帝坐不住了，妖猴竟敢目无王法，挑战我的权威？！丫的看我灭了你！可惜了，他手下的天兵天将都是菜鸟饭桶，一波一波地都被孙大圣打得灰溜溜逃回天宫。老不死的太白金星又一次临危受命，下界招安。这次猴子学乖了，什么？去天宫受封齐天大圣？不去不去！俺老孙在花果山就是齐天大圣了，干嘛要去受玉帝老儿的封？！老太白见这一招无效，又一次利用猴子的好奇心，转变策略，跟他大吹王母的蟠桃园有多美有多好。看到这里觉得太白金星真无耻，一个老人家，如此两次三番地欺骗小盆友。是的，在我看来，这时候的猴子就是一小盆友，单纯天真容易相信别人的好奇宝宝。是啊，他无父无母，唯一的师傅又只教他武功，人世间的险恶，江湖上的规矩，他一无所知。他其实只是个缺爱的孩子。这样可怜可爱的一个小猴子，死太白怎么忍心如此对他呢！而再次发现被骗，猴子的自尊心彻底hold不住了。他反出天宫，大闹蟠桃园。把玉帝老儿专享的酒肉、仙丹，一一尝了个遍。你不邀请我参加蟠桃会，我偏偏要坐首席；你骗了我，我就要喝你的酒吃你的菜，还要打包外带给我的孩儿们也尝尝。总之我就是要处处跟你对着干，谁让你如此看不起我，哼！看到这里又有点心酸，猴子猴子，你真的跟我太像！你那极强的自尊心跟我简直如出一辙啊。所以到后来，他被唐僧错怪驱逐伤心郁闷时，我能强烈体会到他的心境：我视你为师，视你为父，视你为我最最亲爱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可你竟然不识好歹，竟然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竟然不要我！好，既然你不领我的情，也休怪我无义！我们从此师徒缘尽，各走各路。。。可是。。。可是。。。我其实是多么希望你回心转意，对我说，回来吧，悟空，我需要你。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回来的，是的，因为，我还是离不开你啊，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呃，扯远了，好像脑补得有点多了>_<。总之，大闹天宫后的猴子又经历了一场大战，终于被太上老君出手暗算，捉拿归案。轮为阶下囚的猴子依然高昴头颅，威风凛凛。是呀，这天宫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武器能奈何得了他。就算被关在太上老君的练丹炉里，也只是附赠了他一双火眼金睛。七七四十九天过去，开炉，出炉，踢翻丹炉，继续下界为王。影片结束在这一画面。如果故事真的结束在这一画面，那该有多好。可是我们都知道的，猴子最后还是没有逃出如来的手掌心，被迫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修得所谓正果。也许他是心甘情愿这么做而非被迫？但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个心高气傲藐视权势无法无天热爱自由胜过一切的猴子会突然回归正统变成温顺良民做着这个主流社会希望我们做的一切。不，这不是我心中的大圣。我那桀骜不驯的大圣啊！！！我为你一哭！！！
最后，借用一位豆瓣er的影评来结束此文：有时我想，每个人都象孙大圣那样一身本领，以为生活该是怎样，但时光飞逝，我们也像大圣那样终于变成了悟空，之后哪，之后，就是另一部电影了。
 

又看了一遍《大闹天宫》，重温童年熟悉的东西总能给人以特别的愉悦，何况是大闹天宫这样的佳构：万氏兄弟的扛鼎之作，中国动画史的颠峰，难以想象这是40年前的作品。现在看来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大片，万氏导演、张光宇的造型设计、上译的经典配音、美影厂的精兵强将，群贤毕集，堪称鼎盛。


当年斥资百万的大制作，体制化的优点是可以得到各种资源的支持，不必考虑市场，不计成本的打磨精品，缺点当然也不言而喻。题目把内容限定在西游记前七回，改编中的很多变动是出于立意的考虑，当时的调子定在反抗阶级压迫上。据万氏60年代的文章是“反映了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尖锐的冲突与斗争”，主要还是着力表现猴子的勇敢机智、顽强不屈。当时不少人解西游是把猴子和玉帝的矛盾对应为农民和地主的矛盾，比如张天翼就把猴子定位在起义农民领袖。表现反抗压迫当然不能以失败告终，当年毛主席有词“不周山下红旗乱”，并自注水神共工为反抗压迫的英雄，一下子变成正面人物，慌得神话牛人袁珂在新版中国古代神话里赶忙作了修订，自改前说。同样，《大闹天宫》里当然不能让如来出场，甚至观音也没有露面，保荐“听调不听宣”的灌口二郎本来是观音jj的任务，动画里也改成了李靖的一声请。为了突出猴子的反抗性，对上天的态度也相应作了修改，书里猴子还是很希望上天的。怪力乱神是动画的好题材，但也容易触动禁区，主创人员也曾有敢不敢碰的顾虑，其中一些情节，明显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李长庚请孙猴的原因，一是龙宫借宝(四海千山皆拱伏)，二是自销死籍(九幽十类尽除名)，动画只保留了前者，显然因为这段涉及阴司报应、投胎转世的封建迷信，当时的社会环境对这些把的很严，甚至地名都不放过，比如《京师街巷记》就曾改北京的“阎王庙”为“延旺庙”，50年代又改阎王庙前街、后街为远望街和远望东街。阴司这一段后来的电视剧还是又加上了，刘江饰演的阎君也很出彩。情节有删的，也有加的，御马监养马一段和马天君这个角色就加得不错，反出御马监这一段丰满了不少。


一打花果山的巨灵神虽然是个垫场，但处理得很耐看，巨灵的造型采用了传统脸谱的形象，跟背景音乐的锣鼓家伙相得益彰。尤其是巨灵的配音，太帅了，于鼎在大闹天宫里是一赶五，还配了马天君、持国天王、二郎和李靖。于的声音极尽夸张，配动画和喜剧得天独厚，小时候看老狼请客，最喜欢听于老唱的那个歌了：“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老狼请吃鸡！请吃鸡，请吃鸡。烧鸡烧鸡配美酒，正好填肚皮。快步快步朝前走，越走心越急！哈哈哈哈哈，越走心越急！”巨灵神的这个片段直接影响了电视剧的处理。后来哪咤战猴子那段倒处理得略嫌简单，首先是造型，就是个傻胖小子，目光呆滞，缺少灵气，不见三坛海会大神的高贵，有点央视射雕杨康的感觉。打斗中三头六臂应该是拿六件兵器，动画也简化成一枪两圈，不热闹。关键是没表现出割肉剔骨的那股狠劲儿，看不出“三天护教恶哪咤”的气势。二打花果山的时候因为没有观音jj，把四大天王的戏份儿加了，显然是参考了封神的魔家四将，这段处理也直接影响了电视剧。


两个老道在动画片里全成了反面人物。太白金星被刻画成一个口蜜腹剑的胖老头儿，尚华的配音也深入人心，花絮里尚华还谈到当时配的时候特意加了一些“仙气”，的确跟虎口脱险里的音色很不相同。太上老君就更惨了，影片把道祖处理成了披发仗剑的妖道，声音有人据说是邱岳峰先生尖着嗓子配的(？!)。依当时惯例，配音演员都没有在演职员表中留名，但四十年后的纪念版仍然没有补上这个名单，实在是个遗憾。更大的缺憾是美影厂的胶片在文革中受损，120分钟的片子现在只剩下80几分钟。


美中不足是片子里一些细节的处理上可以更有趣一些。关于趣味性万氏兄弟40年代的名作《铁扇公主》处理得要好得多，虽然限于条件，这部片子现在看来不免粗糙，但一些小地方的想法仍不失新颖，比如猪八戒把耳朵插下来扇风取凉，玉面狐狸抹脸变成美女，把牛魔王的金睛兽作成吹气的恐龙，猪八戒变身的逐渐变化等等，都令人耳目一新。大闹天宫里这种小幽默就很薄弱了，星星点点有一些，比如上灵宵殿戏天王，这个情节也被电视剧继承了。


一个小错误是说错了猴子的年龄，李长庚向玉帝说猴子的来历时说是应是“三百年前”，影片里作“五百年前”，有点随意。下地府前是三百四十二年，两次上天是一百几十年，八卦炉中四十九年，被压五百余年，从贞观十三年往回推猴子当生在战国初年(以郭沫若前475年为春战之界)。

      故事是上半部分是这样的：
    
      万籁鸣是南京人，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兄弟几人自幼便开始学画，后来一起拍出了中国第一部动画片《大闹画室》和亚洲第一部长篇动画《铁扇公主》。他于49年前往香港，但是由于感觉无处施展才华，在五年后回到上海。
     1959年，在“中国美术片要走民族风格之路”观点的引导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把创作执导《大闹天宫》的任务交给了已经年近六十的万籁鸣。当时的摄制组集中了中国美术片行业的中坚力量，为了寻找人物原型，负责动画设计的工作人员还特意来到北京，从京城的古建筑、泥塑、壁画中获取创作灵感。美猴王形象的设计由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张光宇教授担任，桃心脸的造型正是由他设计。而负责创作原画的是严定宪。1960年初，影片进入绘制阶段，所有的动画设计全凭画笔，50分钟的上集和70分钟的下集原画数量超过7万张，仅绘制就用了近两年的时间。
       1961年《大闹天宫》上集正式上映，引起轰动。1964年，下集拍摄完成后由于文艺政策的变化，影片的全本最终没能够上映。文革开始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片更遭到多方批判，《大闹天宫》被说成“借古讽今”，甚至有人说玉皇大帝嘴下的痣是在影射毛泽东。文革期间，影片拍摄时绘制的原画、动画、赛璐珞版损毁、散失，与影片相关的资料都丧失殆尽，只幸存下少量画稿成为珍贵资料。创作者们也无法躲过浩劫，万籁鸣被隔离审查，唐澄、严定宪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改。直到1978年，全本的《大闹天宫》终于得以上映，在海内外引起轰动。上下两部获得多项大奖，被认为是中国动画史上的一座丰碑。


       故事的下半部分则很简单：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一个当时既不戴眼镜也还不是胖子的男孩坐在只有八个频道的电视机前，目不转睛而的看完了这部动画。他当时既不知道这部影片的渊源，也不关心结局和那部电视剧里完全不同这个事实。只是从此之后，从枯树枝到拖布杆，每个能当成棍子玩的东西，都变成了他手中重达三万六千斤的金箍棒，把家里或大院闹得鸡犬不宁。尽管当时男孩子中流行的是子弹枪和塑料剑，但是这个既没有安装任何机关也毫不锋利的棒子在那个孩子心目中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的武器。
     后来他开始读书，先读了《三国》、然后是《水浒》和《红楼》，《西游》反而是被拖到了初中才被读完，因为他虽然觉得那大闹天宫之后的部分也很有意思，但是对于他似乎是与前几回无关的另外一个故事了。后来，《三国》在关羽死后的部分他就不愿再去重读，《水浒》到七十回为止，《红楼》只写了八十回，而《西游》对于他只有七回。尽管他知道电影里的是一个被改编的过于美好的结局，但他却一直很喜欢这个改编。
     后来，到了高一，当班主任让每个人在给自己的桌子上放一个名牌，并写上一句激励自己的话时，他写得是：“威震四海孙大圣，齐天无敌美猴王。”
     于是，这个后半段一直说到现在，那个孩子长成了一个青年，他也算走了一些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情，而且因为才疏学浅，思想和目标也有过很多改变。但是那个腰围豹皮，手持定海神针的猴子，仍然是他心目中不可替代的英雄。而且，他仍然喜欢那个结局。

     安徒生在《光荣的荆棘路》里说过：“故事和真事没有什么很大的分界线。不过故事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经常有一个愉快的结尾，而真事常常在今生没有结果，只好等到永恒的未来。”

    1997年末，万籁鸣老人在上海逝世。葬于青浦区福寿园，“在老人的墓碑上没有墓志铭，墓碑设计成一卷展开的电影胶片，一座云遮雾绕的花果山，跃出了人见人爱的孙大圣，大圣手搭凉棚，四处眺望。”应该说，他还是幸运的，因为他在今生看到了结果，看到了他和同伴们的作品在一代代后来人的心里树立了一个坚韧、智慧而无所畏惧的形象，这个形象实际上和这个民族的未来密切相关。

    在《光荣的荆棘路》的最后，安徒生说道：“历史拍着它强大的翅膀，飞过许多世纪，同时在光荣的荆棘路的这个黑暗背景上，映出许多明朗的图画，来鼓起我们的勇气，给予我们安慰，促进我们内心的平安。这条光荣的荆棘路，跟童话不同，并不在这个人世间走到一个辉煌和快乐的终点，但是它却超越时代，走向永恒。”

    不管它是最好的还是最坏的，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对于历史和未来都极为重要。
    我们都难免有时会欺骗自己，但对于上面一句话，我从未有过怀疑。

“1997年10月7日，98岁高龄的万籁鸣安静地离开人世。在老人的墓碑上没有墓志铭，墓碑设计成一卷展开的电影胶片，一座云遮雾绕的花果山，跃出了人见人爱的孙大圣，大圣手搭凉棚，四处眺望。这位中国动画事业的创始人在走过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后长眠，在他的身边还有那个能够上天入地、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的陪伴。”

为大师一哭，为中国动画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