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

剧情片内地2018

主演:姜文,彭于晏,廖凡,周韵,许晴

导演:姜文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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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6-02 08:12

详细剧情

北洋年间,北京以北。习武少年李天然目睹师兄朱潜龙勾结日本特务根本一郎,杀害师父全家。李天然侥幸从枪下逃脱,被美国医生亨德勒救下。李天然伤愈后,赴美学医多年,并同时接受特工训练。1937年初,李天然突然受命回国。“七七事变”前夜,北平,这座国际间谍之城,华洋混杂,山头林立。每时每刻充满诱惑与杀机。一心复仇的李天然,并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一场阴谋,亦搅乱了一盘棋局。彼时彼刻,如同李小龙闯进了谍都卡萨布兰卡。前朝武人蓝青峰,神秘莫测,与朱潜龙、根本一郎关系紧密,更与亨德勒情同手足。是敌是友?面目不清。随着中日危机不断升级,各方博弈愈演愈烈。多次为谎言蛊惑、错失时机的李天然,终于下定决心,在红颜帮助下开启复仇行动。且看负有国恨家仇且智勇双全之李天然,如何荡涤这摊污泥浊水!

 长篇影评

 1 ) 姜文为何选择改编《侠隐》,为什么拖了十年才拍?

姜文这回又借别人的故事做自己的梦了,这回他扮演的是蓝青峰,亦正亦邪。

0.0 序曲:一个迟到的梦

如果理解了姜文电影全都是他的梦境,一切荒诞、尴尬、不合理都可以理解了。我们何时怪罪过自己的梦境乏味和荒诞呢?重点是梦讲了什么。

这次我依然把姜文电影当作梦境来分析,但我准备先分析原著小说,下一篇再分析电影故事。简单说,正如姜文自己所说,这个故事又是一个“北京版的哈姆莱特”。姜文老早就拿到了剧本,拖了十年才开拍是因为这个故事一直还不符合他内心剧情的发展,只有做完了《让子弹飞》《一步之遥》那两个梦,这个梦境故事才适合登场。按照释梦的老程序,我先讲讲梦者本人和他的心理背景。

1.0 梦者背景:被诋毁和被赞美的姜文

尼采说过一句话:我们所做的事,要么被诋毁,要么被赞美,但就是无法得到理解。如果姜文看到这句话,相信他会非常认同。姜文二十年的电影拍摄历程就是如此,他经历过影迷最热烈的赞誉,也遭受过巨大的误解;上一部片刚刚获得过最大的市场成功,下一部片却又立即惨遭滑铁卢。

经历了《一步之遥》的恶评如潮,姜文似乎并不着急解释。正如他公司名字“不亦乐乎”那句话体现的风度,他对别人的误解应该不会太在意。

这个时期姜文的私人生活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他与周韵堪称模范夫妻,两个儿子也都长大了。在事业上,他们也是并肩协力,每部电影都像是夫妻店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姜文说他想让他儿子能看懂这部电影,一来这可以说是一个想掩盖之前被人说看不懂的借口;二来他其实是说又要用电影做梦了,这部电影中很多屋顶飞跑就是梦境,实现了很多人化身武林高手飞翔房顶的梦。

2.0 梦境重述:又是一个复仇故事

与以往的分析不同,这一次我是在《邪不压正》还未上映的情况下写的。依照姜文拍摄梦境的习惯,我并不担心这一次他会跳脱出去拍一个现实题材。事实上也正如我所料,看完原著小说《侠隐》,我立刻断定这是一个梦境故事,而且最为有趣的是这个故事与姜文前几部电影的梦境特别契合,与姜文个人的情感生活史也有着大量的重叠与同构。我很好奇姜文会如何改编这个故事,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故事会被缩减,毕竟小说线头太多。

为了展示这个小说故事的梦境色彩,我依然会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把《侠隐》重述如下: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民国,变成了一个武林高手,大师兄见不得我得了掌门之位,还娶了他也喜欢师妹,对我们师门下毒手。我从大火中逃出来,被一个美国大夫救走去了美国。
梦中我还记得大师兄来杀我们的场景。他和日本特务一起来的,他们用枪射杀了师父、师妹和我,又放火烧了房子。他们走后,我爬出火坑,被路过的马凯大夫救走。
彭于晏扮演留洋的李天然倒是可以,洋气的侠士。
六年后,我从美国回到北平。来火车站接我的是马凯大夫。他安排我住在他家,帮我找了一份编辑工作。有次我逛的时候遇到了和大师兄一起杀我们的日本人,他坐上一辆黑车离去,虽然一闪而过,但我记得那脸。
我准备复仇。我先去了裁缝店做了一套夜行衣。裁缝店的老板是个寡妇,叫关巧红。她竟然长得跟我死去的师妹一模一样,连衣服也是一个调子,蓝衣白裤,瓜子脸,黑头发,满满的胸部,苗条的身材。我惊呆了,但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给我量完尺寸,我就离开了。
马凯大夫邀我去蓝青峰家做客。我的英文编辑的工作就是蓝青峰给我介绍的,蓝家有一个男孩叫蓝田,有个女孩叫蓝兰,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非常漂亮。刚跟我认识没多久,就给我娶了一个英文名字T.J。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第二天我去《燕京画报》上班,下班后参加了蓝兰家的party,认识了一个记者朋友罗便臣,他是美国人。聚会结束后,我回到屋,想起在圆明园废墟去用暗号探一探还有没有别的同门师兄。刚好是晚上,我独自去了,我们门派的暗号是在废墟的墙上拍十掌,这件事必须在黑夜进行,因为不容易被外人发现。我拍了十掌,突然有人也在拍。我警觉起来,后来我在暗处发现那是师叔德玖,就跟他打招呼了。原来我们门派幸存下来的不止我一个,我和师叔约定一起为师傅报仇。
蓝青峰好像是一个特务机构负责人,就请他帮我打听朱潜龙和那个日本人的下落。他先给我找来了日本人羽田的资料。蓝青峰知道我要复仇,让我小心行事。他给我讲了侠女施剑翘为父报仇的故事,虽然施剑翘大仇得报,最后也坐牢了。
我和师兄在知道羽田消息后,趁着天黑,带着关大娘做的夜行衣偷偷溜进了羽田的库房,没几下功夫我们就把守卫全都打晕了。羽田不在,我放火烧了仓库。留下“燕子李三”几个字就溜走了。
没有杀成羽田,我第二天照常上班。主编金士贻让我和他一起参加他一个朋友卓十一的宴会。在宴会上我竟然看见了羽田,还认识了一个成熟风情的美女唐凤仪,她是卓少爷的情人,好像也喜欢上了我。她问我借打火机,我说没有,别人就给她点上了。我没跟她多说话,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
我和师叔在那个宅院偷偷巡视了几次都没遇到羽田。有次我们照常去偷看,发现有护卫,而且羽田也出现了。到晚上,我们打晕了院子里的护卫和佣人,德玖师叔则直奔羽田卧室,把还穿着睡袍的羽田擒了出来。羽田吓得直叫好汉饶命,还说给我们他藏起的金条。我问他认不认识朱潜龙,他说认识,而且救过他的命。我说我就是他六年前在太行山庄没杀死的那个人。羽田听后,满脸惊骇。他被我一掌劈死。杀死羽田后,我们顺手拿走了他所有的钱和金条,留下“燕子李三”的提名就离去了。
廖凡扮演大师兄朱潜龙很合适,姜文把唐凤仪和朱潜龙的姨太太凝缩成一个人了,而李天然与唐凤仪又有些情缘,还是照着俄狄浦斯结构走的。
杀了羽田后,到处都是警察。德玖出去打听朱潜龙的消息。我也决定出去逛逛,在街上遇到了关巧红在喝豆汁儿,我跟她打了个招呼,约她去什刹海逛逛,她同意了。逛完我又约她一起吃饭。她喝了一点酒,脸红扑扑第的样子很美,越发像我的师妹了。她告诉我六年前他的丈夫和儿子一起被日本宪兵队的车撞死了。她其实很年轻,才二十多岁就当了寡妇。吃饭完,我让拉车的把关大娘送回她住的烟袋胡同,我又在街上散了散步才回住处。
上班以后,我知道了羽田还有一个同伙叫山本一郎。据说他有一把祖传的武士刀,我和师叔德玖决定去偷来灭灭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中国武林人士的厉害。我和德玖还是趁夜潜入了山本一郎的宅邸昆王府,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武士刀偷走了,我留了一行字:“燕子李三,借山本剑。”
我请马大夫帮忙找朱潜龙,查出来朱潜龙做了警察。有天晚上,我正查朱潜龙的下落,接到唐凤仪电话,她约我去银座餐厅聊天,说是有事商量。银族饭店整个都是白色的,唐凤仪也是一身白色,白缎睡袍,白色高跟鞋,红唇黑眸,还抽着烟。她请我吃了香槟鱼子酱,想拉我做她的生意合伙人。我拒绝了。
转眼梦里竟然到了冬天,冬至那天我去了马大夫家过,离开的时候听说蓝家大少爷蓝田被打卓十一的人打了,好像是因为唐凤仪。我去蓝府看望蓝田,遇见了蓝兰小姐。她和我聊起了唐凤仪,问我会不会交唐凤仪那样的女朋友,我说不会。蓝小姐很高兴,她冲上来亲了我的嘴,我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才告别离开。
回去后罗便臣约我去喝酒,在酒吧里我遇见了卓十一和唐凤仪他们。我们坐下来喝了一杯,我坐在卓十一对面,暗地把一颗沙子大小的威士忌用内力射进了卓十一的右眼,他啊的一声,手上酒杯掉了,按住了右眼。大家还以为是蚊子冲进了他眼睛,可没想到还出了血,他们赶快扶着送走了卓十一。我算是为蓝田报了挨打的仇。从酒吧回去后,就有人来查户口。我给他们出示了编辑名片,警察就离去了。

姜文再次把纯洁的角色给了周韵,而且他还是个寡妇,实际上他必须是寡妇,否则李天然怎么敢去爱。
下雪了,我去约关大娘出去逛。我带她去景山公园逛,在公园里我跟她说了我的秘密,还有我的仇人朱潜龙。她说有个林姐说起过一位龙大哥,而且林姐就是那位龙大哥的东宫夫人东娘。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让她少去那里,因为她长得太像师妹了,如果遇见朱潜龙恐怕很危险,毕竟她可是一个寡妇。她点点头答应了我。回去后,她拉住我的右手按住她的胸脯,微微羞笑,让我留下,我就和她一起睡了。但是,天还没亮我就走了,怕别人说她闲话。
我又梦见在和马大夫、马大夫的夫人还有罗便臣一起聚餐涮肉,竟然在那个店里遇到了朱潜龙,他没有认出我。我心里怦怦直跳,马大夫让我稳住,不要着急,我没有动手。
德玖建议应该会会山本了,于是我们在给他留了帖子,约在一个废墟会面。我和德玖暗地里在废墟潜伏,山本应约而来,被我们打断了他的右肘,让他滚回日本去。说完,我们就走了。蓝青峰知道我做的这事情以后,邀我加入他们的特务机构。我没同意,但是答应可以帮忙做事。第一个任务是开汽车送一个人逃走,我很容易就完成了。他答应给我提供情报,帮我找到朱潜龙的下落。
突然日本入侵中国了,北平人都在逃亡。唐凤仪找我,说给我买了票,约我一起走。我没答应。她还说卓十一他们可能知道了我的底细,让我赶快走。我知道自己很危险,但还是回住处去了。刚回去就听说主编金士贻要约我去编辑部说事情,我走在路上就被人用枪抵着绑架了。那帮人审问我是哪里人,我只是说自己是编辑。最后把我打了一顿了事。我负伤回去,马大夫帮我看了伤。
我住进了马大夫家避难,并且找到了朱潜龙的下落。有一晚上,我和师叔去东宫探查,师叔被发现了,还被一枪打死。我心里非常难受。
在一个罗便臣采访的饭局,我再一次遇到了朱潜龙,罗便臣问他羽田的案子进展如何。朱潜龙说案子已经移交给宪兵队处理。我假装是马凯诊所的医生,让大家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我。但是朱潜龙还是盯着我,我以为他认出来了,赶快离开了。
蓝青峰帮我查到了朱潜龙的活动范围,还约了一个在他地盘的饭局。我决定就在那个酒局上杀死朱潜龙。在行动之前,我帮蓝青峰把蓝兰送到了火车站,她离开了北京。
饭局由主编老金做东,邀请了卓十一、杨经理和朱潜龙。那天晚上,我告别了巧红出去埋伏。饭局就在顺天府举行,店外埋伏着蓝青峰的人给我做内应。我躲在包房屏风后面,右手拿着“五四”手枪,左手拿着白朗宁手枪,等他们出现。伙计看他们来了,示意我下手,金士贻、卓十一他们看清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用枪扫射了一遍,纷纷倒地而死。朱潜龙死的时候还叫着我的小名“大寒”。杀掉仇人后,我就立刻回到了马大夫家,我们一起喝酒庆祝。
梦的最后,我和关巧红结婚了,婚礼由马大夫主持,大家都很开心。

唐凤仪担当的是姜文电影中的淫荡女角色。

3.0 自由联想与初步的分析:姜文电影的元素大总结

如果你看完了前面所有的分析,再看《侠隐》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姜文在用这个故事回忆往事,他试图追寻逝去的所有恋爱时光,他的女友刘晓庆(在电影中分裂为唐凤仪与关巧红),他的外国女友兼妻子桑德林(电影中删掉了这个角色),他的妻子周韵,他的敌人(刘晓庆老公陈国军,在电影中化身警察朱潜龙),都在这一个故事中若隐若现。

看完这个梦境我才明白为什么姜文没有先拍《施剑翘》,因为《侠隐》的故事更加符合他现在的心理状况。怎么说呢?下面我来梳理一下这个小说中和姜文系列梦非常切合的一些情节吧,通过串联起这些隐隐约约相似的同构人物、同构情节,我们会发现这部电影集合了姜文之前所有电影的核心元素。

首先、有一个引来灾难的初恋女友。李天然有一个死去的初恋小师妹,差点还被师妹的暗恋者大师兄杀死;而姜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有一个被老大占有的初恋情人米兰;现实中姜文也有一段差点害他身败名裂的初恋女友刘晓庆。

其次、有一个和男主角发生关系的寡妇。《侠隐》中有个寡妇,还和主角李天然有一段感情。这和姜文好几部电影一样,有一个和男主角有纠缠的寡妇。《太阳照常升起》中老唐和林大夫偷情,《鬼子来了》中马大三和寡妇鱼儿偷情,《让子弹飞》中张麻子和县长夫人上床,这些都不是偶然出现的人物元素。

第三、有一个复仇的内核。马小军为爱复仇强暴了米兰,马大三为全村人复仇杀了日本鬼子,张麻子为了小六子师爷夫人复仇逼死了黄四郎。在《侠隐》中李天然更是有了合法的复仇理由和杀人抢钱的理由,杀完人、抢完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大快人心。

第四、有一个偷刀情节,或者偷情的情节。偷刀这个情节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是马小军偷偷拿刀递给老大刘忆苦,在《寻枪》中是马山丢了枪最终找回,在《让子弹飞》中是张麻子亲手砍杀了黄四郎的替身。值得注意的是,现实中的姜文对日本军刀非常恐惧,为了消除恐惧还专门去日本亲手试着握了一下日本军刀。偷情就多了,马小军和米兰其实是偷偷认识的,小队长偷情唐婶,马大三偷情鱼儿,张麻子偷情县长妇人,这部电影里李天然和寡妇偷情。

第五、主角和外国女孩有一段恋情,而且是第二次恋情。这让我联想到姜文和刘晓琴分手后,与法国美女桑德琳的恋情。可以想象和一个外国人恋爱,而且还有了孩子,这肯定会对姜文内心造成很大的冲击。

第六、都是有一个英雄憋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有一堆女人爱上了自己。马小军的秘密就是米兰;马大三的秘密不仅是鱼儿,还有炕地下藏着鬼子;马山的秘密则是枪丢了;马邦德的秘密是买官刮钱,张麻子的秘密则是土匪闹革命。在《侠隐》中,李天然的秘密牵动了身边所有的人,好像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复仇的秘密运转,而且有一大堆女人喜欢上他,有外国美女,有风情熟女,还有学生妹妹,还有寡妇,这几乎集合了所有姜文恋爱过的女人的类型。

第七、随着故事的发展,主角发现身边的女人、朋友都可能暴露自己,或者因为自己而有危险,一种引而不发的危机始终笼罩在主角心头,不得解脱,直到最后矛盾爆发。

第八、《侠隐》也有和前女友一起过年的元素,这个元素只在《鬼子来了》中出现。

第九、《侠隐》中还出现了一本英文小说《Gone with the wind》,这与姜文上一部电影《一步之遥》别名《随子弹去/Gone with the bullets》谐音很近,意境也很相同。虽然前者是与姜文电影并无关联的知名小说《漂》,但这种相近的谐音的出现还是让人惊讶,姜文果然是按照梦境叙事的逻辑选电影故事和拍摄电影的。

第十、《侠隐》中也提到了施剑翘的故事,这意味着姜文并不是随随便便先拍摄《侠隐》 的,之前传闻姜文要先拍摄施剑翘的故事,没想到先拍摄了《侠隐》。但是,看完侠隐故事,我发现侠隐竟然也与施剑翘有着这样的文本联系。至少,二者都是主题同构的故事,都是讲复仇。

经过这一连串的同构情节的联想,各位可能已经大概明白姜文为什么要选择改编《侠隐》了。这个小说实在太契合姜文的心理状况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内心挣扎,他终于还是没能摆脱初恋的阴影。他一直尝试用拍电影来缓解焦虑,就像一个被打针的小女孩一样反反复复地玩起了打针游戏,他把自己的恐惧梦境一个个搬上银幕,他一次次重复着内核相同的梦境,又一次次地探索自己内心罪恶感的解脱之道。

在《让子弹飞》中弑父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一步之遥》中狂欢自己的胜利,为自己举行了一场举世瞩目的性狂欢。现在,终于到了故事的尾声,他终于可以总结一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了。《侠隐》与其说是一部新电影,不如说是姜文梦境电影系列的尾声。

从此之后,姜文讲完了内心最恐惧的故事,未来的他将走向何处呢?

4.0 梦境分析:姜文电影的完结?

有人说《侠隐》是张北海关于老北京的一个梦,可谓说中要害。姜文选这个小说梦境来拍摄,说明这梦境与他自己的内心事件非常契合。从释梦的角度看,小说是姜文梦境的1.0版本,电影则是梦境被重述的2.0版。也就是说有没有看《侠隐》改编的电影并不影响分析,小说已经展示了一遍姜文的梦境。

小说《侠隐》的故事并不复杂,简单说就是一个徒弟为师傅报仇的故事。如果我们拿这个故事与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对比,就会发现两个故事就会发现二者在核心设置上是一样的:

李天然相当于王子,他为师傅报仇相当于为父报仇,因为他就是师傅养大的孤儿,师傅在他心里与父亲是等价的;大师兄杀了他师傅,就等于杀了他父王。

朱潜龙相当于篡位的王叔,他与李天然的核心矛盾在于,他虽然是大师兄却没有得到掌门之位,而且他喜欢的小师妹也嫁给了李天然。他杀死师傅就相当于篡位,他们核心争夺的就是女人与权力。

可以说《侠隐》就是一个变形版本的《王子复仇记》。李天然原本应该是掌门,也就是说他原本是那个王子。但是,大师兄杀了老掌门或说老王,也杀了小师妹。大师兄就像《哈姆莱特》中的叔叔国王一样提前做了哈姆莱特潜意识中想做的那件事。这样看李天然杀大师兄这件事,是不是和哈姆莱特杀叔父国王很像呢?都是抢夺掌门之位,都是抢夺心爱的女人。不过就是在小说中,师傅师妹已死,但是掌门之位还在,像极了师妹的关巧红也还在,而且她还有可能遇见大师兄朱潜龙。也就是说,李天然不得不像和哈姆莱特一样去复仇,杀死老大哥,夺回自己的女人。

去掉伪装我们会发现,这个故事的内核依然是“王子复仇记”,依然有“哈姆莱特式犹豫”。当然,内核不变,并不代表完全相同。这部电影不仅是复仇,也集合了姜文所有的心理发展史和他的所有情史。

他就像写回忆录一样,讲述了他的前半生。曾经有一份爱情让他刻骨铭心,但是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恐惧。从那以后,他一直活在那次爱情的阴影之下。他为了摆脱阴影,为了忘却那次壮烈的初恋,他拍摄了《阳光灿烂的日子》,但是这并没能让他摆脱黑社会恐惧症。

从那以后,他的每一次新恋情也都变得像偷情一样给他带来新噩梦。和法国女人恋爱后,他拍摄了《鬼子来了》,现实中他和人正常恋爱,电影中的他确是在和寡妇偷情,这电影与其说是反思民族性,不如说是又一个偷情噩梦。《寻枪》中他怀着巨大罪恶感,丢枪其实就是一次偷情后的被阉割,一次自己施加给自己的惩罚。《让子弹飞》中他继续偷情,还偷得理直气壮,最终也付出了六子死、老二死的巨大代价。就算是在《一步之遥》中他依然满怀罪恶感,杀死完颜英以后最终还是选择了走上承担罪恶的十字架。

姜文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自我救赎之道,在《一步之遥》中终于出现曙光。这或许是他基督教信仰的妻子周韵给他带来的启示。但是,在《邪不压正》中他终于还是没有压住内心的怒火,再一次向那些年曾经打压过他的人、迫害过他的人(现实中主要是情敌,想象中是那个永恒的父亲)实现了一次精神复仇。

姜文的复仇成功了吗?我不敢肯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直真诚地活着,并且一直在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也因此,他才能拍摄出一系列纯粹只展示内心梦境的电影。他的这些梦境经过公开放映,获得了中国观众的巨大共鸣,这表明他的梦境已经不单纯是私人梦,而是一个民族的共同梦境。这就是我分析姜文的原因,希望为揭示中国人的民族心理做一点细微的工作。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姜文的内心故事是不是就讲完了呢?从结构上来说,他的确已经讲完了最核心的生命剧本,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再做梦,一个人一个阶段会做同一个主题的梦境,但是一旦他超越了那个引发噩梦的困境,他的梦就会开始新的主题。我相信,姜文如果继续按照梦境叙事的方式拍电影,那他后面的电影梦境也会有新的主题。

当然,也有人担心姜文以后的电影道路是不是没有突破了呢?我的判断是,姜文此后的电影道路会有三种可能:第一,继续重复他的梦境叙事模式,但是由于最核心的故事已经讲完;再讲就是重复,所以这条道路会很难出新意。第二,开始新的类型片或者艺术片尝试,这要求他做拆毁重建式的努力,姜文已经是一个风格定型的成熟导演,他或许还有重建自我的勇气,但是能不能在电影上有全新的突破就不一定了,毕竟岁月不饶人。第三,开始建立电影投资公司,培育新人,让新人继续拍摄他看中的剧本,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我对于姜文继续拍摄梦境的这条路不报任何期待,这样只会让他自我重复,就像周星驰那样走向贫乏和衰竭。如果他真的如他在书中所说,开始培养后辈导演,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后姜大爷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制片人或者监制吧。

本文是我看小说后分析的上篇,看完电影后分析的下篇在这里:

下篇:《邪不压正》——酒神艺术家姜文的漫长告别 //www.douban.com/note/682992498/

《释梦笔记2:姜文电影的精神分析》系列文章:

序:为什么要把姜文电影作为梦境来分析? //www.douban.com/note/672374725/

01 《阳光灿烂的日子》梦境分析:姜文为什么要用电影讲述他的梦境?//www.douban.com/note/669392163/

02 《鬼子来了》的梦境分析:到底是谁来了?//www.douban.com/note/671162546/

03《寻枪》:陆川的处女作,还是姜文的焦虑梦?//www.douban.com/note/671703359/

04《让子弹飞》梦境分析:姜文的隐秘复仇//www.douban.com/note/671907804/

 2 ) 姜文心中的梦和眼角的泪

等了四年,终于又等来了姜文。

先刷两遍为敬,姜文就从来没让我失望。

但这一次的评分依旧是让我失望的,但我还不算担心,我相信姜文也不是那种会担心的人。电影的命运是不同的,时间会给出答案。最初《太阳照常升起》不足7分,《一步之遥》现在也不足7分。最初《功夫》刚过7分,《小城之春》无人问津。而《我不是药神》起步就9.2,各有各的命,时间会给答案。

说回电影,《邪不压正》只看表层,是“杀死比尔”一样的复仇故事,干净利落脆,狠绝凌厉,劈头盖脸。只是姜文在片中比昆汀多了些深情,这份深情就是爱情。看完电影会不自觉被配乐洗脑,脑海中全是《偶遇》,周韵和彭于晏的房顶,初遇与分别,悠扬婉转,眼含泪水,特别柔情,像梦。

这是姜文的梦。这么多年未曾变过,还是我最初喜欢的感动的姜文的梦。

李天然烧了日本人的鸦片仓库之后,脸被熏得黢黑,站在房顶,黄昏中也能看到咧嘴微笑的白牙,像极了为讨女孩子欢心逞能爬烟囱的马小军。这么些年,姜文还是有孩子气般的逞强,那种纯真的爱意特别动人。

周韵和许晴就不用夸了,完美诠释了“红玫瑰与白玫瑰”,“灵与肉”。这里要为彭于晏说两句,我觉得他明显进步了,而且很适合这个角色。远的不说,就说比较近的许鞍华导演的《明月几时有》,角色类型差不多,本片中他的戏都是上了个台阶的。最好的戏就是和周韵在房顶上分别的戏,那种情绪是不用说都能感受到的,怅然若失,打动了我。

和姜文之前的电影一样,《邪不压正》也是多义的,也是很难概括的。知道影片多义,它们全部传达到了你的心里,被击中了却无法由胸臆转为文字,多少有点焦急。想到了焦雄屏多年前评论《太阳照常升起》的一句话,觉得用在《邪不压正》也是适合的,她说姜文是“探讨中国大地和民族魂的底蕴”,真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一句话,这就是姜文。

姜文最初探讨“中国大地和民族魂的底蕴”是在《鬼子来了》,可惜被禁不让上映。但《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可以,人们似乎还津津乐道这种关于政治和历史的隐喻。那好那就用《让子弹飞》的隐喻来讲《鬼子来了》的故事。

中国人就是太善良,以至于有时候逆来顺受,总想相安无事,可要是求不得相安无事,爆发起来的决绝可是连自己都怕。“挂甲屯”的乡亲们是这样,“北平城”的市民们也是这样。

中国人是健忘的,健忘到出现没挂毛主席相片的天安门城楼都快不认识了。那些年波诡云谲民族过往在姜文的“絮叨”下才又一次被看见。

李天然和朱潜龙很明显隐喻着国共两党,只不过这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并不是一个是国一个是共,他们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时常互换身份。

他们有着同一个师父,同根同源,直到现在不也一起供着孙中山么。一个手刃了师父,却把师父塑造成革命先烈,自己是真正继承了革命遗志,而另一个被塑造成欺师灭祖之徒,变成狗跪在雕像前。看到李天然和朱潜龙决斗时,两人相互指认对方杀了师父,特别荒诞。历史没有真相,谎话说多了连自己也会相信或者怀疑。

两人最后决斗阶段隐喻就更多了。日本人被打得奄奄一息之后,两个师兄弟开始了“内战”。朱潜龙提议丢掉枪,两人赤手空拳,可丢掉了一支两人又拿出了一支,都留了一手。如此,三次,师兄真的没枪了,师弟还有一手,看着师兄脸上尴尬的表情,手中的“假枪”,还要和师弟谈判,特别像三大战役失败后,想国共和谈划江而治的蒋介石。而师兄弟光顾着“内战”让原本奄奄一息坐山观虎斗的小日本根本跑回了屋里,就太像光顾着内战,然后不理日本谁也没要战争赔偿的往事了。师兄弟斗了那么久,谁也没搞死谁,倒是小日本根本的一刀,彻底要了师兄的命。师弟来到了“根本家”穿上了根本的衣服,说了两句“摩西摩西”,决战结束后还穿着这身衣服见了巧红,巧红说你把这身日本衣服脱掉,换上我给你新作的大褂长衫。这不就是流落在外五十年又回来的“湾湾”吗?无意披上了日本的“外衣”。得说一句,还是穿着巧红做的长衫好看,白衣似雪,翩翩少年。

影片中以根本为代表的日本人,各个表面有礼、温良,似乎受过中华文化的熏陶,其实背地里充满野心又残忍。根本连妇孺都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日本人自己“文明”了,知道不在自己的国家种鸦片,跑到中国来种鸦片,卖鸦片。李天然和华莱士·亨德乐去祭拜长城脚下的师父雕像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日本兵,尤其那名日本军官的态度,真是把日本这个民族的性格全展现出来了。他们强横得不可一世,觉得自己特别强大,名为演习,实为耀武。早已准备好了侵略,对李天然不屑一顾,对美国人手中的护照有所忌惮,却也是跃跃欲试想掰掰手腕。最终还是尝试了,所以有了珍珠港,也有了广岛。日本人为什么这么猖狂霸道,“因为他们还没被打疼过。”

美国人亨德乐这个角色,是李天然一直认为的“养父”,和真正的“养父”蓝青峰之间相互利用,又相互“帮助”。战争来临,亨德乐立马想回到美国,没什么不能放弃的,绥靖保自己嘛。至于他的死,似乎是种必然,日本人不自量力,想和美国掰掰手腕,不想让他全身而退,想借蓝青峰之手除掉他。而蓝青峰这时还抱有希望,顾及的是二十多年来的“友情”,可亨德乐的一番话比较伤人,“你们中国人跟日本人,在我眼中就是穿衣服的猴子”,他就没拿老蓝和中国人当朋友。蓝青峰知道杀了他,账会算在日本人头上,自己又能换取日本人的情报名单,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李天然。他觉得他能掌控局势,当然被日本人耍就是后话了。

《邪不压正》里面的中国人,依旧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的,要不然国家也不会变成这样。医生庸碌不知耻,对着割错的肾宣誓,对不起梁启超。小市民们为了生计对日本人点头哈腰。警察局的狗腿子日本人指哪打哪。但只要是“日子”没法过了,全都会爆发出本能的力量。就连“丑角”如公公影评人都宁肯两肋插刀宁死不说巧红行踪。其实啊,大是大非他有数,从没跟前东家去满洲就能看出来。

唐凤仪更不用说了,爱人离她而去,国家眼看着被异族占领,哀莫大于心死,终身一跃决绝刚烈,死也要砸死一个耀武扬威的日本兵。这就是姜文的态度,唐凤仪特像《鬼子来了》里面的疯七爷,看似“疯疯癫癫”,其实比谁看得都清,在蓝青峰和李天然还想周旋谋略的时候,她就已经顿悟了,跟日本人没得讲,“说干就干”,干就完了。

蓝青峰这个角色和张牧之、马走日异曲同工,一脉相承。老姜借他之口表达了很多自己对那段历史、那些历史人物的看法,对老蒋“地图开疆,日记治国”的不屑,“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日记里记得能叫真话么?”,是啊,要都是真话,西安事变那些天怎么不记呢。

特别喜欢“穷途末路”那场戏,荒诞吗?戏谑吗?想想阮籍就都理解了,黑暗时代即将来临,我觉得那是种骨子里的幽默与孤独,饱含深情。这么多年,姜文嘴角一直有笑,眼角一直有泪,是让我最欣慰的。

中国人什么没见过啊,见过严寒,见过酷暑,见过最好和最坏的时代,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纵有委屈与欺骗,可选体面与尊严,纵然局势是波诡云谲,始终相信邪不压正,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依旧是未知的人生。

“您还等什么呢?”

“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这也是姜文给出《一步之遥》遗憾的答案,什么都差一点,不要怕,这就是生活。

邪不压正。

 3 ) 那个回不去的北平

姜文的新片《邪不压正》,是一部注定引发争议的作品。

谈不上复杂的复仇主线串联起了各有所指的谜面,拥有着大量的历史指涉和对它们的解构与重塑,需要观众自行开脑洞来解开,而我则是选择将它当做一个梦来进行观看。

影片将时间线卡在七七事变爆发的几个月前,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从美国回到北平,抱着组织的任务与自身的弑师之仇。当年的大火中侥幸逃生的他被养父救起,在美国经历了严苛的特工训练,怀揣一身武艺。

而电影的叙事重心,实则是由姜文饰演的男三号蓝青峰为轴展开的,他是当年辛亥革命的参与者,也是北平叫的上名号的富翁,与警察局长、李天然的仇人朱潜龙交情不浅。暗中安排各色人马的他,实际上是想让朱潜龙与日本人黑吃黑,再营救出张自忠将军;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自己也逐渐迷失在危险的漩涡之中。

说到底,《邪不压正》想讲的,是那个回不去的北平。

当时的北平,是江湖不再、正邪难辨的是非地,也是五光十色、新旧交替的琉璃城。这些对北平的无限遐想,大多取材自张北海的小说《侠隐》,观看这部电影之前,我也专程去找了这本书读。《邪不压正》和《侠隐》关系,可谓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侠隐》想要展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侠情义胆的江湖恩怨与复杂难清的政治斗争互相纠缠,卷入进历史浪潮里,包裹着那个北洋时期特殊的时代风貌与人文风情。

曾经在北平度过童年时期的张北海,对那个逝去的老北平,怀着的是无限的怀恋与怅惘。张北海把北洋时期叫做“金粉十年”,这部小说以1936-1937年的北平为故事板,主线不过是武侠小说中惯常出现的,几路人马在京围绕着复仇与风雨欲来的战争所布的局中局。

但这并不是他所要书写的重点,他更关心的是当时寻常百姓生活的痕迹。在写实的抒情笔调里穿街入巷,回望那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北平梦,才是这部作品背后的重点。青年侠士游走于北平,就像一个介绍北平文化地图的导游,带读者吃美食、看民俗,直到七七事变爆发。

《邪不压正》虽然在主题上与它一脉相承,表现方式则又不尽相同。可想而知,姜文把它改的大刀阔斧,更“粗暴”、更“不顾常理”、更“诡谲多端”。这些词放在这里加引号,是因为它们并非含有贬义之意,我更多是想要谈谈电影与小说两者在直观呈现上的不同之处。

姜文显然不止步于讲述一个完整的复仇故事,他想做的,是把这个简洁的故事在快意恩仇的同时,处理得繁复而缥缈,如一场梦。

对他而言,如何将这本小说影像化,如何让已成为过往的北平再次焕发活力,那就必须要用一种更天真浪漫的思路来进行“重构历史”,在情节上做出更多的奇想与天马行空的发挥。

旧的传统和由于战争而带来的当代变化:旗袍与洋装、枪与刀、江湖与民间、平凡与传奇,所有都要如大杂烩一般融为一炉,才能够通过并置激起浓烈的对比感和吸引力。

这些其实在前两部中便以可见一斑,《让子弹飞》中的马拉火车、《一步之遥》中的花国总统选举,都是类似操作。

一步之遥

从市场化的角度出发,《邪不压正》的确是一部在类型上完成度很高的电影:开篇,便是一场非常“昆汀”的雪夜虐杀戏,而暴力元素在之后的枪战、肉搏、追杀中更是有所递进。此外,蓝青峰的阴谋与阳谋的层层布局,大量充满黑色幽默意味的喜剧桥段和许晴的情色戏份等,也把这类作品该有的商业元素是一样都没落下,照单全盘收。

但与此同时,它是一部打着类型片幌子的反类型片,在气质上相当“姜文”——荒诞、写意、浪漫。大量不存在于现实情境下的迷幻嬉闹,洋溢在电影的角落。

影片中最天真烂漫的一幕,就是李天然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一座座墙头屋檐之上,去找由周韵饰演的裁缝关巧红。从这个角度看去,北平仿佛是座能被连成一片水波的城市,国难家仇当头下,一切又都宛如是日常的情景,唯独飞檐走壁,能够赋予它以浪漫的动作。

不仅如此,人物的行为逻辑与性格特征也都带着一种胶着的、符号化的“不现实”感,游离于现实和超现实之中

姜文电影中的人物向来如此,宛如喝醉了酒般处世,隐藏在嬉笑怒骂背后的,是时代所注定的悲剧色彩。

他们活在新旧交替的时代下,充斥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与面对现实时的狂躁、不安、迷惘,从而在节点上会做出极端过火的举动,甚至自相矛盾。体现在《邪不压正》中,“臀”,就是最为鲜明的例子。唐凤仪被李天然光腚盖章与李天然光腚飞跑屋檐,都在情色恶趣味的氛围中,为影片带来了一丝奇妙的“纯情”气息。

而就算是罪大恶极的反派人物,也都有着令观众摸不着头脑的一面,朱潜龙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认定是明朝帝王朱元璋的后代,即便只是个局长,也想要“反清复明”,在临死前甚至还在说着看似玩笑话的言语,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杀掉了师父。

这就带来了《邪不压正》容易不被理解的一个问题——即人物在行为动机、言语上常常不合逻辑与情理,似痴人说梦。这类人物的设计在《一步之遥》中已经被放到最大,《邪不压正》有所收敛,但依旧有点“挑战观众”,给大家造成迷惑感,仿佛发生的一切在真实历史中都不复存在过,所有人都活在梦境中。

但实际上,电影中的这些主要人物在现实中,不少都有原型。

姜文也正是通过这些原型自身的政治性,将指涉纳入进人物的塑造之中——中国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一历史性的命运浮沉,不仅是日本人的攻打所带来的,更是无穷的内战、内斗、混乱纷争所带来的。

比如周韵饰演的裁缝关巧红的原型,是暗杀“东南王”孙传芳的“民国第一女刺客”施剑翘。她为复仇等待了十年,一开始寄希望于堂兄和丈夫,每个男人都允诺了她,之后便无动于衷。

在施剑翘两次要求丈夫为父报仇都遭到拒绝后,彻底对男人失望的她带着两个儿子离家,正式开始了复仇大业。“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情。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是她在得知父亲死讯时所作的复仇诗。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里的宫二,也是取材于她。

蓝青峰(姜文)的原型人物,是张艾嘉的祖父张子奇。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历史人物。他参加了辛亥革命时的山西起义,后来留学日本、俄国,回国后在冯玉祥手下,与宋哲元、张自忠、孙连仲等将领都有私交。电影的时间点上,他任抗日同盟军的交际处处长。

除了通过原型中的政治性来进行人物创作外,姜文对“关巧红-周韵”、“唐凤仪-许晴”这两位“女性角色-女演员”的符号使用,同样是这部电影值得被注意的一个地方。

关巧红这个角色在戏中最重要的两句台词,一句是“复仇,不需要让别人相信,一个人、一把枪,足矣”、另一句则是“你走吧,我能找到你。”

唐凤仪的角色转变则更为鲜明,她在戏中的第一场床戏是欲望的象征,同时也透着这个角色微妙的悲渺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在第二场中,她选择了背离朱潜龙、帮助李天然,从而选择努力来主导自己的命运。

这两个女性形象,比电影中的大部分男性形象,还要来得更加决绝与勇敢。

对于很多看过北洋三部曲前两部的观众而言,《邪不压正》应当是一部意料之内的作品。

它是一场夹在《让子弹飞》与《一步之遥》之间的解谜游戏,是一个时而落英缤纷时而碎不着调的梦境。处在两极之间,却又恰好接近于我们对那个时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想象。

在一片混沌之下,姜文似乎已经把谜底藏在了最开头:C'est la vie,生活便是如此。

 4 ) 《邪不压正》的人物形象

《邪不压正》是姜文执导的第六部电影,也是“北洋三部曲”的收官之作。

电影讲述的是七七事变前夕,发生在北平的故事,同时也通过故事折射出这个年代的背景。

这是一部关于复仇、战争、爱情、成长的剧情片,也是关于社会、文化、精神、思想的历史片。跟随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一群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也能看到一个时代的历史沿革、人文情怀。

李天然

李天然表面上身强体壮,其实是最胆小的。

他用自负来掩盖内心的自卑,一天到晚把报仇挂在嘴边。他以为对外展现出强硬的样子,就会得到人们的肯定,但他强壮的身体下包裹着一颗弱小的心。

十五年前他眼看着师父被杀却呆若木鸡,这成为了伴随他一生的阴影。他从来都不怕朱潜龙和根本一郎,毕竟他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怕的是自己,怕的是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

李天然说:我怎么才能让别人相信我?

关巧红说:你不需要别人相信你,报仇是你自己的事。

一直以来,李天然都是在逃避,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就是一个胆小鬼。当关巧红戳到他的痛楚,他就大发雷霆,扬言再也不回来了。其实他内心知道,关巧红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在关巧红的鞭策下,李天然终于开始正视自己、面对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

报仇并不能让师父死而复生,他的目的也并不仅仅是报仇,而是给这十五年一个了断,然后放下过去,迎接新的生活。

他杀死的并不是朱潜龙和根本一郎,他杀死的是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卑、懦弱、胆小的自己。表面上是复仇,实则是成长。朱潜龙曾经是他迈不过去的坎,如今他终于凭借双手克服困难、战胜挫折,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自信。

因此,他感谢关巧红,是关巧红让他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有人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身体完好,灵魂残缺。所以需要找到一个人,Ta正好填补了你缺失的那部分灵魂。所以,爱从来不关乎身体,而关乎灵魂。

关巧红和李天然有着相似的经历,也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他们能够互相理解,感同身受。这也是为什么李天然爱关巧红,他从关巧红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他觉得关巧红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关巧红自然也是爱着李天然的,但她还有一个心结。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杀了仇人,又或者她豁然开朗、放下了仇恨,她会和李天然重新相遇。毕竟,她说她能找到李天然的。

朱潜龙

朱潜龙表面上权力滔天,其实也是极度的自卑。

当年师父把他捡回来,后来却不认他,这使他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处于委屈、心里不平衡的状态。

他产生了心病,解药就是重新得到师父的认可。但他没有用实力证明自己,而是选择直接杀掉师父,这不仅不能治好心病,反而导致他的心理问题更加严重。毕竟师父一死,他就再也无法得到师父的认可了。

而如今他身居高位,叱咤风云,和他悲惨、苦难的童年形成鲜明的对比,前后产生了极大的心理落差。十多年的不如意,让他现在变得像个暴发户,变得爱慕虚荣,希望所有人尊重他,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他。

首先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谈论臀部,他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怕女朋友,而丝毫不给唐凤仪面子,未免太小肚鸡肠。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尊重女性的男人才是真自信,朱潜龙只是真自卑。

他口口声声说要对盖印的事要个说法,眼看惹不起美国人就立马低身下气,这原本无可厚非,但他偏偏去扇了唐凤仪一耳光。他不敢和亨德勒对峙,反而利用打女人来宣泄心中的不悦,他是真懦夫。

包括他对法国人说“我打自己的女人怎么了”“我就是警察”,以及他对百姓展示出英雄的样子,都体现出他从小不受待见,长大后急需得到人们的认可,从而来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李天然和朱潜龙都是自卑的、胆小的,不同的是李天然最终选择了面对,朱潜龙却一直在逃避。

即便李天然不杀他,他如此脆弱、虚荣、无能、小气,也不算是真正的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和死了没有区别。

杀死朱潜龙的不是李天然,而是他自己。

关巧红

关巧红表面上态度强硬,其实她的内心柔情似水。

身为北平第一裁缝,她长期和上流人物打交道,德高望重,体体面面。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女强人。

她拒绝缠足,做手术康复双脚,尝试重新走路。这是她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尝试做一个独立新女性的体现。

她鞭策李天然、鼓励李天然,帮助李天然战胜朱潜龙、战胜自己,她是李天然背后的壁垒,是这个故事真正的英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坚强、勇敢、独立的人,有着最温柔的心。

她开一家裁缝,只为报仇雪恨。但当她真正见到仇人的时候却下不去手,是啊,如果为了报仇而让女孩从小失去父亲,那她和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发怒是本性,控制怒火才是本事。仇恨是本性,放下仇恨才是本事。

面对仇人,李天然选择了以牙还牙,关巧红选择了放下仇恨。因为仇恨从来不能解决问题,但爱可以解决问题。

唐凤仪

唐凤仪表面上搔首弄姿,其实拥有独立人格。

在旧社会,女性从来都是低人一等,要对男人三从四德、俯首帖耳。然而唐凤仪却有超前的思想,她大胆勾引李天然,私下与李天然见面,最后还敢主动放弃朱潜龙,思想超越同时代女性一百年。

她力求成为朱潜龙的大老婆,计划失败就去追求李天然,眼看李天然爱着关巧红,她还对关巧红通风报信、成全他们,太大度、太豁达、太豪爽。

朱潜龙扇了她一耳光,她就敢还好几个耳光,不仅报仇雪恨,还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太强悍、太聪明、太毒辣。

她的身体完全由自己的灵魂主宰,她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做他人的小妾。

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全然觉醒,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但是这个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时代容不下她。因此,她选择了自杀。不是这个时代放弃了她,而是她放弃了这个时代。

蓝青峰

蓝青峰表面上铁石心肠,其实很重感情。

和李天然、关巧红一样,蓝青峰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太爱国,太重视功业,间接害死了两个儿子,却用“儿子是为国捐躯”的借口让自己活在谎言之中,从而减轻痛苦。

这样的悲剧让他变得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有十多年感情的养子。

他在公事和私事、任务和家庭、国家和儿子之间做了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选择承受拔牙之痛也要保证李天然的生命安全。

眼看关巧红来救李天然,他如释重负,也体现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他当特务多年,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生死看淡,无所畏惧。他什么都不怕,但他怕失去儿子。

儿子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弱点。他口口声声说要把李天然交给朱潜龙,但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放走了李天然。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再硬的心,也敌不过人类的感情。

姜文的电影总是会有明线和暗线,表面上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其实是另有文章。

首先是人物形象复杂、丰富、多变,人们对外展示出来的是一个样子,但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样子。他们处于战火纷飞的年代,不得不以两幅面孔示人。

整部电影也是如此,表面上非常大男子主义,其实处处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

关巧红和唐凤仪都是很女权的角色,关巧红拒绝缠足,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奔跑,坚决要和男人享有同等的地位;而唐凤仪当众扇朱潜龙耳光,后来又一言不合就甩了朱潜龙,大胆追求李天然而不在乎他人眼光……

女性角色如此强硬、独立、自主的一部电影,怎能叫直男癌呢?

姜文曾说过,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都是女人,男人是靠她们的锤炼才得以成长。《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是如此,《邪不压正》的李天然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邪不压正》表面上只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其实还探讨了很多话题,李天然的经历是探讨人的成长,缠足是探讨男女平权,亨德勒骑驴探讨了日本与美国的对垒,法国餐厅的片段探讨了国际局势……

“北洋三部曲”中,《让子弹飞》是一部兼顾艺术与商业的电影,表面上有趣、娱乐性强,普通观众觉得“好看”;内在里充满诸多隐喻,具有大量的解读空间,影评人赞不绝口。

《一步之遥》荒诞、个性,以至于很多人看不懂。

《邪不压正》则是介于《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之间,它没有《让子弹飞》那么强的娱乐性,也不像《一步之遥》那么对普通观众不友好。它没有太强烈的戏剧冲突,并不是那种让人看得很爽的爆米花电影,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打低分的原因,但这不代表《邪不压正》就是一部烂片。因为人们总是对前因后果讲的清清楚楚、人人都看得懂的电影太宽容,而对叙事偏平淡、文艺、含蓄、晦涩的电影太苛刻,比如欧洲三大电影节的获奖影片的豆瓣评分往往还不如好莱坞的特效大片。

谈起《一步之遥》,姜文曾说:“我再也不干这种包饺子喂猪的事了。”

因此,他拍摄《邪不压正》的时候规避了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抛开隐喻,《邪不压正》至少表面上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与此同时,姜文也没有完全向市场妥协,电影风格含蓄、克制、节奏慢。

如果总结那些票房最高的国产片的共性,《战狼2》《红海行动》《唐探2》《美人鱼》《捉妖记》《羞羞的铁拳》《前任3》……你会发现它们不见得有非常好的剧本,但是一定通俗易懂,没有丝毫的观影门槛,适合所有年龄段的观众。

而《邪不压正》的不通俗,就意味着它注定不会有很高的票房,这也是姜文对本片的定位:《邪不压正》注定不是拍给所有人看的,而是拍给懂他的人看的。

《邪不压正》的褒贬不一并不见得是坏事,和那些一边倒的好评的电影相比,褒贬不一、口碑两极分化的电影具有更大的讨论意义,每看一遍都可能会有新的发现,每看一遍都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这也正是《邪不压正》安排一个影评人角色的初衷,潘公公只知道对一部电影打好评或差评,却写不出第六个字。

和打好评或差评相比,回味电影的内容难道不更是观影的乐趣所在吗?

 5 ) 怀疑对才华的侵蚀,姜文难破的困局

《侠盗一号》的时候采访姜文,群访,每个人只能问一个问题,没聊出来什么,当时热门了几天的“航空母舰”论调,就是那次采访蹦出来的。印象更深的,是当时他汗涔涔的,光着脚,盘腿坐在椅子上,他说刚在酒店楼上蒸了个桑拿,不住地拿手捋湿漉漉的头发。

面对面地和他聊,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场太强大了,那种瞬间就能抓住你的光彩,不由得让你心生崇拜。那次群访最后,一个小姑娘记者哭着说终于见到你了,爱了你好多年,姜文安慰她:《侠隐》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看各种视频采访,看文字采访,都可以感受到那种喷薄的能量。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本事,个人魅力。

这种魅力让他迥异于规规矩矩、满嘴客套话、假大空话的中国电影人,让影迷感慨:有这么个人,真是中国电影之幸。而有意或无意的,许多影迷也将对姜文作为“人”的欣赏与崇拜,代入了对他的电影作品的评价中——这很明显,也很危险。危险的是,影迷(不管水平素养高低)仿佛甘愿为了他,改变对电影的评价的标准,甚至委曲自己一贯的审美品位。

用他们夸姜文的俗话来说:他的电影无法归类,只能被称为姜文电影。

对人的评价,与对其作品的评价,混为一谈。对许多艺术家来说是不幸(me too运动正如火如荼呢),对另一些艺术家,则又是莫大的幸运,个人魅力对其作品有加成的作用。他说看电影那功夫不如喂儿子吃俩饺子,太酷了,太潇洒了,会让某些观众鼓着掌为他的电影多给一颗星。

这个趋势,始于《让子弹飞》(从当年看到这部片子,这几年内又重看过几次,真的不喜欢。)当年围绕这部电影的“政治隐喻”,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解析文章层出不穷,那阵势,如今记忆犹新,大概唯一可媲美的,是关于李安《少年派》的解析。

从那部电影开始,大众尤其是一些没有自己创见的影评人,就开始了对姜文的塑神行动,为他越发混乱与任性的叙事寻找各种借口。

失败的戏谑

《让子弹飞》的优点也很多,在此不必赘言,但着重要说的,是这部电影开启了姜文一个很坏的兆头:自以为是的戏谑。

戏谑,是很高级的表达手段,但姜文从《让子弹飞》开始,就用得过度、用得别扭、用得自我矛盾。一直到《邪不压正》,算是达到了别扭的巅峰。因为戏谑不管内涵多么丰富深刻,基本的一点,是让人发笑的,在笑之后的说道,要适中,背后的东西多了,这戏谑承载不了,少了,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但姜文几乎每一次戏谑都过载了,过载的那部分,就是很多人说的“夹带私货”。

他的电影因此越来越人工化,缺乏自然的韵律。

观众笑了,但没笑明白,正琢磨着,密集的台词已经将你带入下一个戏谑了。这种云上敷云的法子是非常不尊重观众的,因为这无关智商与理解能力,而是违背了基本的生理反应。好比你一帧里非要过三百个画面,观众什么也看不清,你却说观众眼拙,谁让眼力不行,或者近乎无赖地说,你再去看两遍,就看清了。

他曾不无自豪地说,自己电影的容量是一般电影的三五倍。这句话本身就很有问题,感觉是将观众放在了创作的对立面——背对观众创作的理论,至少还有观众的存在。但感觉姜文如此做电影,是将观众的预设放在自己的层面,我知道这么多,你就得知道这么多,而且你有义务多看几遍,以发现我的良苦用心。

这是电影创作者对观众的霸权主义。他的这种霸权主义,某种程度上是一些影迷疯狂吹捧的反噬。

面对历史,采取戏谑的手段未尝不可,刘别谦和怀尔德电影中的戏谑够高级,但绝对是顺畅的,台词不可谓不考究(怀尔德的台词简直句句精道),但绝对是“好入不好出”的,论台词密集,伍迪·艾伦也密集,但他的台词更多承担的是“气氛功能”,打造一种神经质的喜剧氛围,漏掉一两句,快速过去,影响并不大。可姜文的台词因为过度修饰与人工化,恨不得每一句都暗含多层意思,还用力使台词变得“接地气”,还喜欢用跳跃的逻辑来前后呼应,真是令人厌倦不已。

戏谑的手法在《鬼子来了》中大放异彩,尤其是花屋幻想中的那段武士片情景,堪称神来之笔,还有太多精彩的情节,农民的驴干太君的马,这是顶级的戏谑。《太阳》里也用得克制,没有跳戏。但从《让子弹飞》里那场著名的凉粉戏,到《一步之遥》的教父开场、洪晃出现的所有情节,再到《邪不压正》里史航出现的所有情节以及那场可怕的酒吧胡闹戏,这种“戏谑”变得越发恶俗、下流、毫无价值,用米兰的话说就是:真没劲!

姜文现在变得像是一个不着调的喜剧导演。不管处理什么题材,都要猛加喜剧的料子。不管拍什么严肃的场景,总要不时搞笑一下,抖下机灵,就是不让观众落入悲伤肃穆的情绪,就是不让观众有正襟而坐的机会,就是不让自己的电影变得严肃而伟大。——吹姜的人说,这是后现代,这是解构。

这些名词用得对不对且不争论,个人觉得,姜文总要自我破坏“严肃”,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充满了焦虑与怀疑,他习惯了疑问,死活也不肯相信。我们不想讨论他为何不肯相信,因为这涉及到个人的经历与时代的浸淫,只说这种不相信,如何越来越让他的电影变得畸形与空洞。

国恨家仇李天然,老谋深算蓝青峰,奸诈恶毒朱潜龙,神秘莫测关巧红。除了周韵的角色,其他三个角色的处理都充满了喜剧色彩,没有一个角色肯深入下去,挖掘他们“笑不出来、谋不出来”的大悲伤、大落寞,姜文不肯,他要以小丑来戏谑英雄,甚至拒绝让他们成为英雄。

但他还是露了马脚:装作再如何玩世不恭,他还是向往着“相信”。因为周韵,因为关巧红。这个角色可以深情,这个角色可以坚决,这个角色仿佛容不得稍微过分的打趣,一个能量凝聚的角色,一个真正严肃的角色。这份老老实实的相信,给了周韵。

如果所有角色都按关巧红的方向去处理,别的不敢说,这部电影会轻易地做到“荡气回肠”。可惜姜文不稀罕这种英雄气,甚至不稀罕“侠义”之道,他只在乎心里的那一麻袋怀疑,搜罗历史资料来遮掩最后又是证明自己的怀疑,他就是不信,信也要偷偷地信,就是不肯让人家看出来,哪怕笑得尴尬,遮掩得笨拙,也不肯稍微正经地流下泪,说一句:我相信。

姜文也许是个真诚的人,但他现在的电影不真诚,他还是做不到像他深爱的费里尼那般,真诚、坦率与自我反省。电影或许是欺骗的艺术,但艺术家的内心,容不得一丝自我欺骗。

看不懂是个伪命题

北洋三部曲每一部一出来,都有许多影评开始深入解析,教你如何看懂,如何抓住历史的细节。其实对姜文的电影来说,看不懂真真切切是个伪命题。

没什么看不懂的。

稍微加了些高级叙事技巧的,也就《太阳照常升起》,故事也不复杂。北洋三部曲的故事都有真实历史背景,也不复杂,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还有一些梦境与现实的交融场景——在《一步之遥》与《邪不压正》中,这种真假交融的场景都处理为嗑药。姜文不爱复杂叙事,一个故事而已,没什么看不懂的。

真看不懂的,看得费劲的,是他以台词为核心的贩卖私货。

台词“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跃逻辑,大概始于《太阳照常升起》,但《太阳》气质迷离诱人,这种台词风格反而相得益彰,并不觉得突兀或难受。《让子弹飞》的冒险气质,高度运动转换的情节,也容忍了这类台词的不友好之处。可《一步之遥》与《邪不压正》,节奏大幅度降低,各种嘴炮情景纯粹是为了宣泄“台词背后的意图”,非常累人,也着实无聊。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姜文电影中的隐喻,很少是“物”的,很少是某个场景某个道具的隐喻,更多的是以台词为载体,通过“说”来暗示。也正是从《让子弹飞》开始,他电影的台词变得极为密集,容量极大,而且许多两人以上的对话,对话逻辑活蹦乱跳,就是不会按常理出牌。

蓝青峰要去买醋,华北第一影评人借改锥,连这种小细节都要使劲给你别扭着说,跳着说,饺子隐喻什么?醋又隐喻什么?即便真有隐喻,这隐喻的使用也是失败的。把本来该自然无形的东西,绑一截红绸子,使劲在别人跟前摇晃:看,这是隐喻。

所以很怀念《鬼子来了》里的台词风格,有劲,漂亮。怀念“王八操的,我一手一个,掐巴死俩。”怀念“借一还八”,怀念马大三打驴“你妈了个逼,你妈了个逼”。那才是正经的好台词。在天赋的力量面前,隐喻算是什么虾兵蟹将。

从《鬼子来了》开始,姜文就爱上了集体编剧的工作方式,有的润色台词有的架构情节有的打磨角色,这种工作方式创造了《鬼子来了》这样的神品,也导致之后的作品变得气韵滞涩、内容杂而不精、角色前后矛盾等等许多问题,而且也流露出非常愚蠢的苗头:刻意追求金句。每个编剧都想表达自我,上面又有一个最大的自我在把控,一群自我凑出来的东西,不自大才是奇怪了。

但姜文并不接受“自我”之虚假、之无能,他还是觉得“自我”是天底下头等重要的事,不论他在节目上如何说,自个儿的作品不骗人。他的北洋三部曲就是畸形自我的万花筒拼贴,他不想给观众老老实实地讲故事,他不屑这种“技术”,他觉得重要的,是他自个儿内心深处的“仨瓜俩枣”:怀疑,以及怀疑的各种表现方式。

姜文的才华,被他的怀疑毒害得千疮百孔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怀疑,是怀疑回忆的真实性,是怀疑官方历史的权威,但往事的每一幕都带着相信的意愿,那是美好的。《鬼子来了》也强烈怀疑,但最后马大三绷着脸,拿着刀冲进日军战俘营时,那是相信的力量,那股力量震撼力太强了、太伟大了,让人五体投地。《太阳》也怀疑,但有周韵在,有火车道上的儿子在,那也是相信。

那之后,只有怀疑,没有相信的痕迹了。

想对他说:“阿廖沙,不要怕。”

他的爱人周韵喊出的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相信的流露,之后不断地隐藏与遮掩,具体的心路历程,他自己知道。

我们哪有资格对姜文的电影之路指手画脚呵,只是看不惯某些盲目崇拜与吹捧的人,随便聊一聊对姜文的看法。从《一步之遥》开始,他就明显慌了,开始想着要照顾观众的感受了,可惜那次的不成功还没有真正刺激到他,这次《邪不压正》除了找了个偶像主角卖肉,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反思与进步。

别提什么历史细节了,任何一个有才华的导演,肯下功夫,都能做到。历史资料是死的,在那摆着,费劲就能搜罗到。但对资料的使用与剪裁,才是导演分高下的地方。姜文的剪裁,是真假难辨的,剪裁出的形状,是一个问号。

像《让子弹飞》里用枪打出来的那个问号一样。

个人觉得,姜文的电影不会有什么改观了,其人如此,文如其人。除非——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意识到一个超自然的存在,不论如何自大自负,也大不过那个存在,再聪明,于那个存在也是小智,再狂妄,于那个存在也是可笑,再怀疑,也有对那个存在的信仰而托底。

那个存在,或许是李安所说的那位“电影之神”,或许是宗教式的,又或者只是一份对艺术的信仰。姜文不缺怀疑,他就是太怀疑了,他缺的是相信。有个相信为他兜底,他才不会如此迷茫地下去。那一代被红色中国浸淫过的,怀疑成了天性,越年老,越坠往深渊。这是个时代的论题,能力有限,谈不来,点到即止。

 6 ) 民国北洋是正不压邪

姜文拍的片子我都着迷。尤其爱那股恣意挥洒的生猛劲儿,带着点超现实,梦幻般地飞起。同时又好像能从中更清晰地看见现实。

比起那些贴地甚至挖地三尺的现实题材,姜导抓到了电影这门视听艺术的核心:精彩。

不是要说套词儿,是强调「精彩」的具体含义——出色,绝妙,出乎大众意料,超常表现。

这可不是随便哪部片子都能配得上的。

要精彩,就得敢搞。要搞得起来,得有用武之地。

姜导曾在采访中提到,想把「北洋时期」当做类型电影,好比美国的牛仔时代。我的理解是,能从一个时代里找出类型元素,说明这个时代就是有用武之地。

从《让子弹飞》,《一步之遥》到接下来的《邪不压正》,民国「北洋」就是姜导的用武之地。

北洋时期指的是1912年到1928年。

民国建国初期,以北京为首都,政府由北洋系人物掌权,故称北洋政府。图为李翰祥1972电影《大军阀》剧照,其中军阀形象就是北洋军阀。《邪不压正》讲的是1937年日本侵华前夕的故事,已经不是北洋时代,但纳入了所谓“北洋三部曲”。

众所周知,北洋时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天灾不断,人祸频频,整个一水深火热的世界。

但若细翻史料,便会发觉,以上标签只是陈词滥调,太抽象。水多深,火多热,画风如何还需要看更多历史细节。


前阵子《顽主》重映,看到那场群魔乱舞的“现代派”时装秀,我想到了北洋时期,画风和那场戏有神似之处。

《顽主》(1989)T台秀群魔乱舞,王朔原著小说,米家山导演。

试想这样一个场景:

1921年盛夏午后,北京城朝阳门门洞里堵“车”了——

打东边走来一队骆驼,打西边开来一辆劳斯莱斯。车里钻出英国司机,比划着跟牵骆驼的通县老乡交涉。

正商量着,斜刺里钻出辆人力车,硬要往前塞。后头一声吆喝,一个骑自行车的巡警追了上来。乱的不可开交,骆驼突然惊了,原来是给后头冒出头的骡子吓到了。

这一惊,把一辆粪车撞翻了,顿时屎汤流了一地,人力车上坐着的八大胡同头牌一顿臭骂,说赵公公都等不及了,你丫还净添堵。说着抄起根烟枪就要揍车夫——车夫一瞪眼,说你放尊重点,我好歹也是个厢白旗。

旁边一女学生拉住头牌,塞她手里一张传单,说姑娘你要争取女性独立啊——后半句没听清,就给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这是路过朝阳门站的环城铁路急刹车,急刹车是因为车上闹土匪了。

列车一停,乘客就砸门扒窗往外挤,戴黑礼帽的,盘大辫子的,留油背头的,穿旗袍的,穿洋装的,穿学生服的,滚成一锅八宝粥。

总算从日坛那边传来一片枪声,当兵的来打土匪了。不想兵匪一碰头,马上握手言和,一起全往西奔东四牌楼去了。原来是南方军阀来打北京了。

众兵匪杀到紫禁城,撞见宫门口一群夹着铺盖卷的老头子,正朝着皇宫磕头高呼万岁。这是刚被溥仪赶出来的太监,刚刚从宫里领回自己的命根子。

兵匪一冲,老太监东倒西歪,包袱里的命根子掉出来,滚得满地都是。

这就是北洋时期的画风,一场魔幻现实的社会奇观。各路角色粉墨登场,不分左右无问西东,不用IMAX大画幅你都装不下。

1924年的北京朝阳门,美国社会学家西德尼·甘博拍摄。

这种中洋、新旧的多元混搭,和昔年大唐盛世时完全不同,那时的长安是包容大气,而北洋北京却是迷惘焦灼——看起来什么都可能,又好像什么都不可能。好像百家争鸣,又好像遍地搅屎棍。

比如说媒体,从清末到北洋末年,报纸杂志一窝蜂,最多有一千多种报纸。大报业如《申报》,北洋17年间发行量增长了20倍,在1928年发行有14万份。

小报小刊就数不清了,夸张点说,能写字的都在办报,能认字的都在看报,不认字的都在听人念报。

这些报纸路子很野。

比如妓女可以在报上打广告,还有报社记者靠写黑稿谋生,说谁家饭店吃出苍蝇了,哪个妓院的姑娘得了梅毒了,拿着稿子去讹你。

连大学办的杂志都胡扯淡。南开大学的《校风》杂志里,曾有人写灵仙狐仙。开放到这个地步,有种迷之自由的感觉。

这都是清政府宣布倒闭后权威真空的结果——原老板撒手了,新老板管不住,又冒出一群部门领导,都想当老板。

按社会学的讲法,在稳定的社会组织里,每种角色都有相应的行为模式。什么人干什么事,大致是可预期的。一旦组织崩塌,角色就乱了,就无法预期什么人能干出什么事。

农民被土匪打了,就干脆入伙。土匪又被当兵的打了,就换上军装当兵。

女学生想赶时髦,就学八大胡同。瑶姐想招揽生意了,就扮成女学生。

有人说要立宪搞共和,一转脸就换上了龙袍要登基。

有人抽大烟上瘾,就转去扎吗啡——烟还真戒干净了。

社会角色之间相互冲突,边界模糊,随时都有可能能置换身份。《让子弹飞》麻匪当官的戏剧冲突,就可以理解为社会角色的混乱。

故事里有土匪,有县长,有豪绅,三方打成一团,表面对立,实则同源。看似理念不同,实则殊途同归,都是在抢夺老百姓的信任和资源。

强盗杀赴任官员冒名顶替之事,在清代笔记《清稗类钞》中就有记载,讲的是康熙年间的事,故事里的强盗当了官,上任后表现很好,“为政精明,人咸爱重之”。图为姜文2010年作品《让子弹飞》美国版海报,依次为土匪、恶霸和县长。

那时的城市边缘,游荡着大量穿衣吃饭没着落的游民,这些人进城就是流氓,上山就成土匪,有人领导就变成了流寇。

因此,他们最喜欢加入黑社会或去当土匪。险恶的生存处理里,暴力夺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感。

北洋时期的河南,就是土匪王国。民国元年的政府公报里曾说,河南省“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土匪”。

很多土匪头子,不少人曾是辛亥革命功臣。但中央一乱,底下心一野,就又匪了。他们占着各个山头相互不屌,都说自己是合法政府,相互“剿匪”。

有个民谣这么唱:某军开口叫老乡,不卖子弹就卖枪。只说您是皇军队,谁知都是黄鼠狼。

据一个外国传教士记录,说刚民国时土匪只抢富人,后来只抢中国人,到了北洋末期,土匪见人就抢——保守估计,当时的中国土匪有2000万。冯玉祥北洋后期的国民革命军,有十万都是收编的土匪。

《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一派风流,但在真实的北洋世界里,当土匪并不怎么风流——同行太多了,竞争压力大,根本潇洒不起来。

1923年春,山东抱犊崮山区发生民国时期最大土匪劫案,惊动全球。1000多名匪徒破坏铁路,挟持中外旅客,要求官方停止劫匪,把自己收编入正规军。图为外媒当时的报道。


往根源上分析,北洋时期的社会角色混乱,是因为社会信仰崩溃了。

北洋17年间,内阁更换47次,权力更迭导致混乱。看起来和以往改朝换代的乱世一样,但其实却不只是权力的游戏,更是信仰之乱。

康有为曾论断民初社会——

新道德未立,旧道德先亡,致令举国人民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则惟有猖狂恣睢,纵欲忘度,毁伦灭理而已。

早期反清革命者,有些人出身黑社会,信无政府主义。这个主义认为,什么权威都不可信,民众想干嘛就自己玩。有种破罐破摔的无赖劲儿。斧头帮帮主、民国第一杀手王亚樵就信这个,谁当老大他就暗杀谁。

但革命高潮一过,很多人发现世道更乱了,便进入贤者时间,躲起来信佛抄经。就连鲁迅先生也做过很长一阵子佛系青年。

民国头几年,他在教育部上班,沉迷各种佛经,又是买又是抄。据他好友许寿裳回忆,先生曾说:“释迦牟尼佛真是大哲,我平时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

普通老百姓,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只能逮着什么信什么。

那些年旱涝多,前途未卜,民间就延续古人迷信,搞祈福和占卜。北洋17年间,仅《申报》记载的求雨迷信事件多达80次。

1925年,湖南大旱,从省长到县长,都亲自组织求雨,把虎头骨拴绳子上扔水里,希望能吸引出蛰伏的龙,“必能与云布雨”。还命令全城妇女扛着黑旗游街——因为“女为纯阴,日为纯阳,认因制阳,必能得雨。”

更流行的是扶乩,不但请关公、吕洞宾、何仙姑这样的本土神,还与时俱进地请来耶稣、托尔斯泰和拿破仑——不同的事儿问不同的神,托尔斯泰管考试,拿破仑管打仗。

有时候,在不同信仰面前,人们还会犯选择困难症。

历史学家钱穆有个朋友,一面研究马克思,一面学习催眠术,相信催眠治病的奇效。后来背上生疽,不看医生,每天自我催眠治疗,死了。

1923年,中国精神研究会出版的《催眠术》指南书籍。上面写着:中国催眠学界之绝对权威,执斯界之牛耳者本会而已。

迷信虚妄的代表,是红极一时的“灵魂学”——相信灵魂不死,化为鬼神,可转世再生,通过扶乩请神和灵魂摄影,就能看见。

甚至,此学说也赶时髦,主张灵学救国,“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论调之高,不亚于新青年发起的新文化运动。

1917年,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倡白话文,以期更好地开启民智。

那一年,上海也发生了件“开启民智”的事——灵学会成立,出版会刊《灵学丛志》,前北洋政府大总统亲自撰写题词,并在《时报》连续登广告,还请来西学前辈严复写软文。

胡适的文章发在《新青年》上,当时发行量最多不到两万份,且多卖给了大学生。

《时报》发行量虽然未知,但它是清末创刊的老牌日报,不但有时评,还刊登翻译小说——胡适自己都看。

据此可以推测,灵学在舆论声量是大大胜出的。而且,这种影响力不仅在底层民众。

早在灵学会创建前一年,伍廷芳受江苏教育会之遥,演讲灵魂学,沪上名流联袂而至,现场有二百余人。

伍廷芳是谁?此人演讲三个月后,出任了北洋政府外交总长,一年后又当上了国务院总理。

除了灵学会,当时主张灵魂、神佛、转世各种鬼神之说的,还有不少组织。有个叫“同善社”的迷信组织,获得了北洋政府批准,内务部立案,公开在北京设立总社。另有著名邪教“悟善社”,到处宣传自己能“借经于扶乩,以递人鬼之邮,以洞幽冥之隔”。

北洋时期的山西同善社合影。

这些扯淡学说为何能蛊惑人心?其策略在于趁虚而入。赛先生(科学)来了,想信他,又跟他不熟,就不敢全信,留一半给鬼神。

灵学既科学,又鬼神,“科学”地“迷信”——中西药结合疗效好。

还是1917年,张勋率领五千辫子军在北京搞复辟,重新打起清朝龙旗。对这事儿最起哄的是北京城百姓,纷纷传上长袍戴上假辫子出门庆祝。

这是怀旧式的迷信。

1917年7月,张勋复辟只搞了半个月,北京城挂满了龙旗。复辟后,却对民间有持续影响。鲁迅1920年写过一个短篇《风波》,讲江南某乡间有人得知“皇帝坐了龙庭”,发愁自己已经没辫子了。

至于其他借天灾人祸大发迷信财的骗子信仰,更是无孔不入。《申报》曾记载,上海城外有棵老松树,有人编了个段子说这树附有神灵,没过多久,人们就来烧香磕头了。

武汉有份叫《光华学报》的报纸曾刊发文章公然提倡迷信——

思想散乱者,迷信可以统一之;意志薄弱者,迷信可以坚定之;举动飘忽者,迷信可以稳固之;性情怠忽者,迷信可以奋勉之;体质柔弱者,迷信可以发大之。

希望破碎的时代,人们总是要信点什么,让自己有所依靠。归根结底两条道,要么迷信暴力,要么迷信虚妄。

无论何种名义的暴力与虚妄,都牵扯到利益之争、流量之争,势必发生力学反应与化学反应。全民对抗全民,所有人干所有人。岂能不精彩,岂会不惨烈?

精彩而惨烈,就是荒诞黑色的戏剧性。戏剧性背后,则是苍凉和虚无的底色。


大部分拍民国的电影电视,都聚焦在民国的戏剧冲突上,拍民间的讲究传奇,拍政治的讲究立场,但很少有作品能触及这层底色。

在我的观影经验里,能达到这个层次的,李安的《色戒》算一部,娄烨的《紫蝴蝶》算一部,还有就是姜导的《一步之遥》。

《色戒》和《紫蝴蝶》都讲出于革命道义的暗杀,主角都是女性。因为相信某种理念,接受时代强加的角色,但最终在自我内部冲突中崩溃,继而波及更多人的命运。

这就是前面说到的乱世核心问题:身份、信念的极度不确定和荒诞反讽。

《一步之遥》更进了一步,它在拍北洋故事,但其实拍的是自己的想法。但恰恰是这种个人化的表达,才超出了时代局限,也不只停留在讨论人性和时代冲突。

《一步之遥》刚上映的时候,我没那么喜欢,觉得不如《让子弹飞》好看。但后来再看越琢磨越有意思。它比《让子弹飞》更深入地使用了历史素材。

许知远采访姜文,问他你是对历史迷恋吗?姜文说,历史对你来说,是一个可以借助的东西,但你表达的一定不是历史本身。

一般都说,这部电影取材自1920阎瑞生劫杀妓女案。我觉得这是大误会,让人先入为主地感觉是个“犯罪”类型。要我说,这片子是取材自“阎瑞生劫杀妓女案”发生之后的事情。

阎瑞生是个典型的北洋“社会人儿”,震旦大学学生,赌徒、流氓,还懂外语,做过买办。1920年6月9号,他杀了花国总统王莲英。6月16号案发,《申报》登了新闻《麦田内发现女尸》。

接下来,就是一场社会奇观秀。

阎瑞生还没缉拿归案,改编的舞台剧就开演了,男女主角由阎瑞生的同事和王莲英的姐妹扮演,舞台上的车,就是从案发现场拖来的。

7月2号,《申报》登了个通告,说要出版小说《莲英被害记》。之后,诸如《拆白党谋财案:莲英惨史》等小册子就上市了。阎瑞生枪毙第二天,文明戏《莲英劫》、《莲英被难记》就开演,一直演到第二年。百代公司还出了阎瑞生案的唱段。

阎瑞生案发仅半个月,《申报》就发通告说要出书,占住了故事IP的坑。

这段北洋故事素材,到了姜导的片子里,都化入了寓言式的表达。从惨案到消费,从生活到戏说,再从戏说回到生活,都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里的花国总统、军阀、少帅、戏子、租界警督和名媛姨太,也都是典型北洋“社会人儿”,包括主角马走日,是前清遗少。在各路社会人儿强加的逻辑里,马走日别住了马腿。

他要演自己,还不能是自己。他没杀人,却要承认杀人。他要活着,人人都想他死。有人真想他活了,他自己却要死。这场戏里没有导演,只有副导演,还各有各的逻辑,你只能拧巴着。

其实不管什么年代的历史,这样的拧巴越多,世道就越荒诞。

姜导把这场北洋年间的社会奇观拍得跟酒神狂欢一样,喝高了一样口出狂言,但它揭示的却是当下时代的底色。这正是姜文独有的“北洋”寓言类型片。

马走日不说了吗——Today is history 。

《一步之遥》剧照,姜文与葛优。

参考资料:

《中国近代社会生活史》, 李长莉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民国时期的土匪》,英·贝思飞著,徐有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民国前期迷信问题研究1912-1928》,郑国

《变化下的信仰分化:上海灵学会成立缘由初探》,郑国

《鲁迅全集》第一卷,鲁迅,同心出版社

《一步之遥》原型:1920年上海滩媒体围观的“阎瑞生案”,澎湃新闻

 短评

《一步之遥》之后姜文说过,包饺子喂猪的事他再也不干了,可看完《邪不压正》,我觉得我才是饺子,被喂了一头猪。我再精致也这么小,他再掉格也那么大。我包不下,但很满足。

5分钟前
  • Ocap
  • 还行

3.5 大概算是姜文电影中直白又平庸的一部,属于导演个人恶趣味的东西反而成了双刃剑,时而灵光闪现,时而尴尬无趣。屋顶和医院戏观感佳,到后半程高潮节奏又莫名拖沓,没有之前作品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8分钟前
  • 翻滚吧!蛋堡
  • 还行

“-不要再哭了,再哭就到了!-我压着速度呢”廖凡部分犀利狠辣如《无耻混蛋》,周韵部分仙逸飘渺如《聂隐娘》,彭于晏屋顶奔跑如《卧虎藏龙》复仇双刃剑如《三块广告牌》,许晴情义妖娆如《老炮儿》里的她和《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陈冲…廖许边电话边啪啪、彭于晏屋顶裸奔、彭叫姜文爸爸…都极其情艳!

11分钟前
  • 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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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大概是目前国内最会玩黑色幽默的导演,荒诞悲情又浪漫。即便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也要穿最好的大褂、喝最烈的酒、飞最高的屋顶、杀最恨的人。喜欢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美丽妖娆,媚眼如丝,既有风情又有豪情,一位乱世佳人,终究是被时代辜负了。

16分钟前
  • 小烨
  • 还行

很电影,很姜文。在昆丁式的古典复仇黑色幽默里加入了姜文独有的历史文化韵味、人情味、和对台词的讲究。天堂在上,刀剑在下,幽默在表,孤独在里。从找爸爸到自己成为爸爸,是李天然的成长,也是中国的成长。刀枪不入、飞檐走壁、裸奔、盖戳,是所有少年的爽点。独立还是依附,是所有少女的痛点。

21分钟前
  • 叶飞Phoenix
  • 力荐

开头部分的复原“民国老北京”的激情及想象,着实点燃了我不小的观影热情,但是中后部的众多的、自以为是的杂乱逻辑和不知节制的噱头、打斗、屋顶跑酷,又着着实实地扑灭了那些观影享受。实为遗憾!

23分钟前
  • 谢飞导演
  • 还行

不是烂片,要说多出色也未必,我不喜欢。在整体性上,还不如《太阳》。姜文无疑是极聪明的。可片子处处是“你看我这聪明吧”,那整部电影就不够聪明了。单独看很多段落是好戏,凑一起就像舞台上同时演四出戏:每一出都是文武昆乱不挡,观众也得看晕了。希望姜文一直拍下去。但我真不喜欢本片。

26分钟前
  • CyberKnight电子骑士
  • 还行

不管是彭于晏的屁股,还是许晴的屁股,都没有成功的把我的屁股留在影院的座位上。

29分钟前
  • MadRain
  • 较差

太烦人了,做作又聒噪,客观来说画面是漂亮的动作也是精彩的,可是真的太烦人了,人物也蠢,逻辑也乱,笑料永远塞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烦到想在电影院里按下静音键

31分钟前
  • 黄青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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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种主角非得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所思所想、行为动机全用翻译腔台词反反复复倾诉出来的故事,彭于晏所有穿着衣服的表演都是难以忍受的,不穿衣服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转移一下关注点。电影中段且专门见缝插针地损了一下影评人,怎么还没迈过这坎儿啊……

33分钟前
  • 王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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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主义。爱国主义。黑色喜剧。国族寓言。伪满政权。老北平。功夫。old school revenge。昆汀塔伦提诺。

35分钟前
  • 本多
  • 力荐

又名《杀死那个太监影评人》,是不是不夸姜文电影的影评人都是太监呢?史航好意思吗,好歹也是前影评人,节操呢。冯小刚曾说自己跟影评人势不两立,姜文心底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直说,借电影隔空表达。 所以,被有幸邀请参加首映礼的盆友们,你们不觉得受辱吗?一点车马费,你们就不是太监了?

40分钟前
  • 内陆飞鱼
  • 还行

这部电影,注定将洗去此前你对老北平所有的,粗心大意的幻想~姜文最温柔的电影

42分钟前
  • 老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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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分之一观感非常好,利落极了。从钟楼戏开始渐渐垮掉,节奏奇怪,删减痕迹重,变成了只会积蓄能力爆发情节不会有调理讲故事的偏门。细节太多,需要看好几遍才能理清线索…(二刷改成四星了)

43分钟前
  • 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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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压正》表面上非常大男子主义,其实处处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关巧红和唐凤仪都是很女权的角色,关巧红拒绝缠足,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奔跑,坚决要和男人享有同等的地位,这是她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尝试做一个独立新女性的体现;而唐凤仪当众扇朱潜龙耳光,后来又一言不合就甩了朱潜龙,大胆追求李天然而不在乎他人眼光。她的身体完全由自己的灵魂主宰,她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做他人的小妾,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全然觉醒。女性角色如此强硬、独立、自主的一部电影,怎能叫直男癌呢?姜文曾说过,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都是女人,男人是靠她们的锤炼才得以成长。《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是如此,《邪不压正》的李天然也是如此。

48分钟前
  • 朝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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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分吧,整体还是好过《一步之遥》。一部成也姜文、败也姜文的片子。强烈的个人风格,让影片已经跟原著《侠隐》成了两个东西。姜文的电影里,角色总是带着些疯癫,所有人都像嗨过一样,台词密,表演也有意的过。同时,角色又有他眼里的单纯与浪漫,是可爱的一面。节奏依然特别飞,还是非常厉害。而台词密度大到有些不适感,他开心就好吧。 想法太多,使得影片会有些散。另一方面,隐喻仍然很多,坏主意也仍然很多,可以注意廖凡越来越明显的下巴。喜欢姜文风格的人,还是不会太讨厌这部。不过,损影评人那个地方,还是很别扭。

53分钟前
  • 桃桃林林
  • 推荐

都说很姜文,确实很姜文。那么“很姜文”究竟指什么,我认为是一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恣意。所以它肯定算不上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好电影,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部好玩的电影。与“好”相比,我还是更看重“好不好玩”——上帝眼中无善恶,好玩为大!我估计姜文也是这么想的。

55分钟前
  • 芦哲峰
  • 推荐

其他人拍成这样我觉得还行,姜文拍成这样我觉得不行…

60分钟前
  • 维城乱马
  • 还行

姜文不止一次说,他的戏都是编剧到了现场还在改剧本,现在严重的问题来了!电影的大框架是纯商业类型片,剪辑方法也是,一开始情节推情节的主线节奏很快,但彭于晏饰演的男一号却没有主观能动性,无法驱动情节,只是一个棋子,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恐惧和性格的层次感,而躲子弹、筷子杀鬼子的身手又跟抗日神剧差不多,半小时之后这个剧本就烂成了筛子。节奏亢奋失控本来就是姜文的问题,这次的剧本更是凸显了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的故事,但混乱的节奏却让人有难以消化的感觉,这就是很多人看完不舒服的原因。不要小看类型片,总想着反类型耍小聪明做自己,强类型和夹带私货很容易互相撕扯。

1小时前
  • 亵渎电影
  • 较差

为吃醋做一顿饺子,为贺礼烧一座烟房,饺子没吃到嘴里,鸦片迷醉进鼻腔。为不老打一管针剂,为隐形做一件衣裳,不老却主动求死,隐形却光着皮囊。汉奸跪在地上如狗,侠客飞上屋檐如鸽,谁睡在丧钟里不醒,谁僵在火海里失声。躲得过爱情的子弹,拔不掉仇恨的齿牙,北平本是一座孤岛,海水退去便是江湖。

1小时前
  • 西楼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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