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绿脚趾

都说艺术无国界，那么电影作为一门艺术应该也是无国界的。

但是很显然不是这样，除了好莱坞大片之外很多电影你看不懂，因为你跨不过文化这道坎。

文化是有国界的。一部电影从文化产品这个角度来看，如果你不懂这个国家的文化，你又怎么能看懂这部电影吗？

《谋杀绿脚趾》就是这样一部电影，要么你看到是一部精彩绝伦反讽意味十足的荒诞现实主义电影，要么，你看到的就是一部无聊乏味表演夸张的闹剧。如果你是第二种，那么很有可能你错过了一部好电影。

在天使之城洛杉矶，杰弗里.乐波斯基（杰夫.布里吉斯饰）人到中年，他不喜欢别人叫他乐波斯基，他喜欢别人叫他“督爷”，他年轻时东忙西逛确实做成了几件事，现如今事业停滞，准确地说是没有工作。单身、租房、失业加玩物丧志，每一条对于这个年龄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没错，他就是人们眼中的loser。

但是督爷不在乎这些，他懒散随性，始终穿着舒适贴身的家居服装，脚下踩着一双半透明的女式凉鞋（据说这些服装都是男主角布里吉斯本人的），一头金色长发偶尔会用夹子夹起来，配上凌乱的络腮胡和无欲无求的眼神，总是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观众眼睛很难从他身上移开。他爱喝白俄罗斯酒，总是抽烟屁股，偶尔会带上黑框墨镜，他在人群中总是那么显眼。

人们喜欢拿失败者开玩笑，老天爷也不例外。

一个同样叫杰弗里.乐波斯基的人，是个百万富翁。这是不是已经很让人生气了？然而，黑社会追债百万富翁却追到了督爷的头上，督爷被暴打一顿，流氓在他客厅里撒尿，毁了他那跟房间很搭的毛毯，没错他更在意这个。督爷决定找人索赔那条钟爱的毛毯，黑社会找不到，于是就找到了跟他同名的百万富翁。

山尖上的人比躲在黑暗里的人要好找的多。

邦妮是百万富翁的老婆，她是一个极度开放的女人，开放到什么程度呢？她是一名色情片演员，与他的伙伴（彼得.斯特曼饰）出演了很多色情电影，但因为出手阔绰花钱大方，欠了色情片制片人杰克.特里赫姆很多钱。而找百万富翁追债的就是杰克.特里赫姆的手下。

不幸的是，绿脚趾邦妮被绑架了，百万富翁乐波斯基让督爷去跟绑匪交易。督爷搞砸了，钱也丢了，绑匪寄来了一根绿脚趾。百万富翁乐波斯基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他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一切，他说话极快总是骂督爷是废物，也许在他眼里督爷确实是废物。但实际情况呢，他其实也是外强中干没有很多钱，钱都是他前妻的遗产，虽然他也是基金会的管理人之一，但是实权都在他的前妻女儿（朱利安.摩尔饰）手里。他已经对邦妮厌倦了，想借机除掉邦妮，于是从基金会里提取的100万赎金私自吞掉，并没有交给绑匪。而绑匪就是邦妮的色情片合作伙伴，而邦妮并没有被绑架，而是去棕榈泉拜访朋友，当然随着邦妮拜访完回到家，症结也就都解开了，赎金绑匪没有拿到，邦妮也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家，最可怜的就是三个绑匪，付出了一根脚趾头和一个耳朵的代价。

这个荒诞有趣的故事发生在90年代初，美国正准备打海湾战争，紧张的不止是海湾地区的国家，美国人民也受到影响，尤其是参加过越战的回国老兵。其中就包括督爷的好朋友沃尔特（约翰.古德曼饰），越南战争对他的影响是一个缩影，他暴躁易怒又极端自信，约翰.古德曼表演堪称惊艳，如果眼神能从督爷身上离开的话，那一定是被瓦尔特吸引去了。

这片子总是让我想起《我爱我家》里的一集，贾志新卖盘条被人误做贾总上门讨债。《我爱我家》这部中国电视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然两部片子看上去差之千里，毫不相干，但是《谋杀绿脚趾》和《我爱我家》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将当时社会现状和矛盾问题客观描述，通过主人公的咀嚼演绎以戏剧化的形式反馈给观众，不用论断没有评判，结论是什么观众冷暖自知，这也许就是黑色幽默。

色情片制片人表面看着温文儒雅，其实颇有心计，请督爷来家中却派手下将督爷家翻了个底朝天，然后让警察好好“招待”督爷，警察言听计从，因为温文儒雅的色情片制片人对马里布社区贡献很多，而小小的督爷却什么都没有做过。跟古代官府判案的标准有点类似。警官表情冷酷，对督爷威胁说：“我不喜欢你这鸟名字，我不喜欢你这张鸟脸，我看不惯你做的那些鸟事，而且，我更不喜欢你这个鸟人，听明白了吗？”督爷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再听。”这也许就是督爷的反抗方式。警官把咖啡杯直接甩到督爷脸上，扔出了警察局。督爷和沃尔特的好朋友唐尼去世后，两人去殡仪馆取骨灰，单据上骨灰盒一栏标价180美金，这对于买杯0.69元牛奶都要开发票的两人来说无疑是天价，但是这已经是殡仪馆最便宜的了。接待人员那招牌性的微笑耐人寻味让人印象深刻。两人只能把唐尼的骨灰放在咖啡桶里。

科恩兄弟从来不循规蹈矩，总是试图开拓新的艺术表现手法。片中两段超现实主义的梦幻场景让人意犹未尽并且没有脱离剧情，比如那段朱利安.摩尔抢回地毯的戏份就很有意思。家中，督爷躺在舒适的地毯上听着walkman里打保龄球比赛的声音，清脆的撞击声让人忍不住动起来，多么惬意的一个午后呀。突然被富豪乐波斯基的女儿（朱利安.摩尔饰）带来的打手一拳击昏，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督爷遨游在洛杉矶的上空，隐约看到前面一个神秘女子骑着飞毯远去，督爷就追呀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突然一个保龄球把督爷坠到地面一个巨型的保龄球如巨石般迎面滚来，而这时候的背景音乐却放着鲍勃迪伦苍老而顽皮的声音“what a wonderful feeling”（这感觉真棒），督爷醒来的时候地毯已经被抢走了。这样的梦境我们好像都做过，它是那么的虚幻荒诞又是那么的贴近剧情。其实导演之前已经用镜头交代过了，walkman旁边的磁带上写的清清楚楚：A面，威尼斯海滩联盟季后赛；B面，BOB鲍勃。好的电影就是这样，当你为情节设计赞叹不已的时候，转身回眸你就会看到导演得瑟的笑容。

这部IMDB上排名162位的影片，中文名“谋杀绿脚趾”说出了外壳，英文名“the big lebowsiki”道出了影片的核心。乐波斯基是“大人物”吗？你对生活的理解不同，你的答案可能也不一样。沃尔特说督爷的最大问题就是对什么事都放轻松。这也许正是他最大的优点。百万富豪乐波斯基问督爷：“什么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无所畏惧的精神，做好准备迎难而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督爷想了想：“嗯。除了这些还需要一对睾丸。”真正的男人不一定是迎难而上的人，也可以是困难面前还能说出笑话的人。

督爷表面上穷困、随性，是个升斗小民，但是骨子里有生活情调，幽默善良人畜无害。非常在意地毯跟房间搭不搭，会在布满蜡烛的浴缸里听着音乐抽着烟屁股，即使绑匪拿着板球棍进门就打砸的时候，督爷躺在浴缸里也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嘿，这是私人住宅呀。”即使被对方多次冒犯，最多也只是默默戴上黑框墨镜摆好姿态，这样，你看不到我鄙视你的眼睛，但我还可以继续看你装逼。有时候，我们真的改变不了世界，但是我们至少还可以做我们自己。无论世界多么操蛋，我依旧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fU

莫迪阿诺在《青春咖啡馆》里写到：“她还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她心里常常惦记。不知道我们都过得怎么样了，但她不抱什么幻想。打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的境况会非常糟糕。”

勒布斯基曾经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发表过《休伦湖港口声明》、参加过西雅图奇侠、做过乐队经纪人，按照常理继续下去，即使没法大富大贵，他至少也能靠朋友帮忙混成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可结果往往戏弄世人，数十年后勒布斯基反倒成了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爱穿睡衣和皱短裤的落魄中年人。他白天去超市偷喝牛奶，要是被发现了就开张支票敷衍过去，晚上再和两个笨蛋朋友走进保龄球馆一边喝白俄罗斯调味酒一边讲脏话耗过悲哀午夜。正如他本人所言：“最近我的生活停滞了。”

九十年代的洛杉矶已经丧失了它以往的魅力，人们在街道上再也看不见高喊反战口号的嬉皮士和扬言抵制资本主义的进步大学生，连同一度风靡世界的迷幻摇滚乐也随之不见踪迹。面对这个由豪华跑车以及恶俗电视节目所主宰的新世界，绝望的勒布斯基干脆一头栽进保龄球里不问世事，过一天是一天，顺便把自己名字换成一个毫无含义的称号“督哥”。

督哥做什么都漫不经心，即使被人按到马桶里也是如此，一天他刚刚打完保龄球回家，正准备调杯白俄罗斯酒作为睡前饮料时突然被两个黑社会逮住。那俩人砸碎地板、毁掉地毯，并使劲虐待督哥逼问他“钱藏在哪里？”督哥对此没有表现出恐惧，仅仅说了一句：“让我想想。”毫无疑问，督哥根本没有钱，“让我想想”这句话也许是他的一句口头禅，意思和“等一会儿”是一样的，不过是他面对他人质问时道出的敷衍话，目的是争取一些时间，那么这些时间用来干嘛呢？没人知道，督哥只想静一静。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给督哥静下来的机会：一个女人、一个亿万富翁、一百万美元、一帮德国混混，各种接连出现的状况令督哥焦头烂额。他从未遭遇过如此复杂的难题，所以不得不去保龄球馆里找他的笨蛋朋友们寻求帮助。沃尔特是个越战老兵，参与战争的经历让他自认为见多识广且不畏惧威胁，他推心置腹地告诉督哥这是一场婊子的骗局，不用管它，只管把那一百万拿过来自己花掉，过一段舒服的日子。唐尼则头脑不清醒，每提一个意见就被沃尔特用脏话骂回去，倒也从不生气。在经过一系列啼笑皆非的闹剧后，督哥发现自己根本得不到答案，最终只得自暴自弃地坐在吧台边嚼零食，犹如飘在河流上的一块人形雕塑，任凭水面上的金钱、生活垃圾从身边缓缓流逝，完全使不出力气去把握机会。保龄球馆的设定像极了老舍笔下的《茶馆》戏里的场景，各色浑浑噩噩的角色混入其中，彼此依偎、彼此取乐。他们是与社会脱节的人，一帮被美国梦抛弃的男人，每天除了坐在椅子上喝酒等死外再无其他消遣。

督哥的生活烂透了，他没有女人、拖欠房租、坐出租车被司机赶下车，连唯一和家具摆设很相配的地毯也被人撒尿毁掉。可是督哥很酷，他不怕丢脸，哪怕被黑社会侮辱后也能从容地从马桶里捞出墨镜辩解说：“至少我有教养。”这种酷同样包括他向亿万富豪索赔未果后对管家撒谎说的那句“他同意我从这里拿走任何一张地毯。”督哥从来没有想过靠自己努力去争取什么东西，也许几十年前当乐队经纪人时想过，但失败了。某一天他突然预料到有人要来报复他，于是随意花点功夫将椅子抵在门上，再钉上加固条防止坏人破门而入，那可能是他近几年来唯一一次认真打算去做成什么。完工时他洋洋得意以为这么做就没有人来打扰自己的甜蜜生活，他又一次错了，因为门是向外拉的，防御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如督哥的生活一样，他把它想错了。

勒布斯基有梦想吗？当然有，但有些复杂，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渴望什么，也许是一个满意的保龄球满分，也许是一张漂亮地毯，但绝对不会是诸如功成名就之类的前途未来。所以当他看见沃尔特拔抢威胁一个懦弱无能的参赛选手时仍能保持平静地大谈和平主义。而沃尔特不管，他唯一知道的是规则大于天，谁倘若敢越过边线便将“进入一个无比痛苦的境界。”相比沃尔特对保龄球的执着，督哥只会说“去他妈的。”对，这便是他对所有事情的回答，去他妈的，还有比这句话更好诠释生活的字眼吗？他拿到一百万赎金之后甚至看也没看一眼就跑到保龄球馆里和朋友喝啤酒，丝毫不在意一百万将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他压根没有改变的意愿。

《了不起的勒布斯基》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式的非主流喜剧片，它在立意上并未着重渲染搞笑成分，而是通过数个不经意间的镜头拼接来引出效果，那朴实无华的台词、不僵硬的动作以及寻常的人物关系最终共同构成了影片的喜剧基调，既不矫情也不做作，甚至令人笑中带泪。这部电影的带来了什么？观众不得而知。但或许某些时候，观影者不需要鸿鹄之志、不需要某种价值观宣导，我们期待的不过是会心一笑，宛如渴望看到一片能够倒映出自己生活景象的干净湖水。影片中，督哥曾与一个穿着考究的牛仔聊起东方谚语，尽管对方那磁性、性感的腔调勾起了他关于打扮问题的思考，但出于风度使然，他依旧回答：“你他妈在讲什么？”督哥不需要别人给他提建议，没人能给他建议，亿万富翁如此，警察如此，老牛仔如此，正是这无所事事的生活轨迹塑造了督哥，成就了一个了不起的勒布斯基。